第三十三章

    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时间是追赶不到的幻影。

    当一个人健康的时候，时间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可当生命开始倒计时，时间却成了最弥足珍贵的财富。

    就好像只有牙疼的时候才感觉得到牙齿的存在，只有疼痛蔓延，才真真切切地觉得苦难的沉重。

    第二天一大早，雨竹偷偷起了床，没有叫醒家超，一个人便来到了医院。

    她在自助机前挂了号，然后按照医生要求的，开始了厚厚一叠的检查项目。

    雨竹先做的钼靶，虽然对于疼痛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那一刻来临时，雨竹还是难以承受。

    那是一种钻心的疼痛，她攥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数数：一、二、三……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那种疼痛好像自胸口放射至全身，让她想要昏厥。

    十指深深陷入了肉里，如果不是医生就在附近，她可能会失控般尖叫起来。

    终于结束了。雨竹拿到报告，左右边**的评级都不太好，疑似度越来越高。

    紧接着是加强核磁。正要进检查室时，家超打来了电话：“喂，雨竹，你怎么不叫醒我，自己就走了？”家超的声音非常慌张，“你等我，我马上就到医院了。”

    “没事儿的，其实你不用陪我来的，我自己可以。”雨竹对家超说。

    “别怕，你别害怕，我这就来。”家超知道雨竹在故作坚强，他踩下油门，只想更快一些到达雨竹身边。

    挂下电话，雨竹又一次绷不住了。

    她坐在椅子上，可是她好累，连哭都没有力气，只能任凭眼泪在脸上划过，然后一颗颗滴落在衣服上。

    呼——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做加强核磁。

    加强核磁的体验同样差劲。加强核磁发出的声音好吵，是那种难以忍耐的噪音，雨竹的耳朵隐隐作痛，世界在此刻颠倒，所有物品、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全都错乱了秩序。

    她多么希望是在做梦，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醒了之后，她依然是那个笑嘻嘻没有烦恼的程雨竹。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终于结束了。

    她再次麻木地走出加强核磁的诊室，负责检查的医生在她临走前叮嘱了几句。

    翻开手机备忘录，下一个该检查什么呢。该死，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啊？

    她现在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战栗，一点风吹雨打就能击溃她的防线。

    明明就是那几个字，就在嘴边，仿佛就要脱口而出，怎么突然忘记项目名字了呢？

    她又不想到自助机上查看，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好烦。

    她又哭了，她才发现原来人真的可以流这么多眼泪的。

    “不哭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雨竹抬头，家超映入眼帘。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去上海的医院看家超，临走时大雨瓢泼，她被困在医院孤立无援，是他，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她，然后带她离开。

    这一次，又是他。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我忘记……”程雨竹抽抽嗒嗒地回答，“我忘记下一个要做什么项目了，我拼命想，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乳腺癌，怎么感觉脑子也坏掉了……”

    “来，把卡给我，我去机器那边帮你查一下，你在这里休息。”家超蹲下来，和坐在椅子上的雨竹齐高，他伸出手，准备接住雨竹的医保卡。

    雨竹把握得温热的卡递到他的掌心。

    家超转身去查询。

    约摸过了几分钟，家超回来了，“是活检，宝贝，咱们现在去做活检，这是最后一个项目了，做完咱们就回家。”

    “好。”雨竹声音沙哑。

    做完活检后，雨竹和家超便离开了，有些项目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出结果，因此他们只能继续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等待神迹出现。

    作为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是林家超第一次祈祷，用朝圣者那般最诚挚、热诚的心，向上天祷告，祈求雨竹平安。

    他愿意用任何事物交换，哪怕是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