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不发展,这些人留在农村,一样没有土地,一样流离失所,不过是集中到了城市而已。至于童工,就更是扯淡,不说别的地方,就拿小站来说,编织苇席的时候,孩子要不要干活?普通农家,十几岁的孩子要不要下地?说起来地里的农活比工厂的要繁重多了,我曾经询问过,好些穷苦人家,孩子得了病,只能硬撑着,早晨家长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兴许孩子就死了,死了又如何,还不是草草埋了,等到明天日子一样过。”
席慕云总结道:“这些事情以往都藏在各个村子里,没人知道,如今工商大兴,把百姓都吸引到了城市,才被当官读书的人注意到。恩师,弟子最瞧不起文人的就是这一点,他们根本不用心思考,遇到了事情,只会骂这个,骂那个,百无一用是书生,依弟子看,他们不光没用,还坏事!”
说的真好啊,不过是以前没注意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而已。
可是,没有任何进步,还要自己何用!
唐毅突然面色严峻起来,“轻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原本的蚁穴散落各处,没有问题,可是都集中到了一座大堤之上,就要出事情,海瑞所言没错的!”
席慕云吸了口气,他虽然目空一切,可是唐毅的话他不能不在乎,不能不思索。
“恩师,可以订立法令,禁止兼并,禁止雇佣童工,再有朝廷拿出银子,建房舍,救济百姓……”席慕云思索了半天,两手一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见唐毅没有认可,他又仗着胆子说道:“恩师,如果这么做了,肯定会有人攻击市舶司,要求重农抑商,到时候东南的基业一夕之间,全数摧毁,重新回到十年之前,怕是恩师也不愿意看到吧!”
……
这就是唐毅这个位置的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边都不合适,民心不能失,更不能站到大世家的对立面。
东南之所以快速变坏,不只是把能干的官员调走,人亡政息这么简单。世家豪商没人怂恿,没有带头,他们不敢公然破坏唐毅的规矩。
谁是罪魁祸首呢?
光是看看谁在东南兼并的最凶,就一清二楚了。
徐阶啊徐阶,你为了挖我的墙角,拉拢东南的世家,不惜放水如此,留着你在台上,比起晋党中人,也不遑多让了!
不能再蛰伏下去了,该有所动作。
唐毅猛然想起,海瑞在这个时候被调入京,莫非历史的惯性如此之大,哪怕自己掺和了那么多,依旧没有改变海瑞的命运?
弹劾皇帝的壮举一样要发生?
虽然唐毅不太清楚嘉靖如何收拾海瑞的,可是从后来他跑去江南,狠狠收拾了徐阶来看,这家伙果然命大,还因祸得福。
只是由于自己的加入,嘉靖的脾气,还有徐阶的处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海瑞能不能活下来,还在未定之天。
从朋友义气来说,唐毅是真不想让他犯险。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唐毅竟然有些期盼,甚至是欢呼雀跃。
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依旧没有改变多少糟糕的处境,说到底,根子烂了,哪怕自己再努力,也没有用。
只要嘉靖继续修玄,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世家大族就会说皇帝尚且如此,我们跑马圈地,算得了什么,宗室皇亲也会说,皇帝每年挥霍几百万,我们浪费一点算什么,宫里的宦官也会说我们伺候皇帝那么辛苦,拿一点也是应得的……
结果就是你拿一点,我拿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弄得一地鸡毛,不让那个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天下没法有丝毫的改变!
只是该如何利用,却要费一番思量,而且凡事有治标治本,光是把病根儿掐了不行,还要拿出调理的手段。
“轻尘,你熟悉南洋的情况,那些西夷实力如何?”
唐毅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席慕云眼珠转了几圈,突然兴奋道:“恩师,莫非您想对南洋下手?”
“非是想,而是不得不为!”唐毅老气横秋道:“东南的那帮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要真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我也会被抛弃的。没别的办法,唯有把饼做大了,流民去海外耕种,市场扩大了,赚得钱多了,也好要求他们善待工人。”
席慕云的家族也是东南的豪商,听到唐毅的话,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不愧是师父,比起海瑞那个只会得罪人的蛮子,高明了无数倍!
“弟子探查得知,西夷之中,以西班牙为最强,他们在吕宋的驻军不足三千人,连同商人和家眷算起来,有一万人上下,另外在马六甲,爪哇,斯里兰卡等地,均有据点,可用之兵在五千左右,舰船应该有三五十艘,而且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相比起大明,战斗力更强。”席慕云如实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