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谨才摆着步子悠悠晃到她的华锦院。着一身印花斜襟长袍儿,腰间缀着香囊,手中执一柄流苏美人画扇,好一副风流倜傥之姿。
阮秀云便收起慵懒,将惯常的端庄肃雅摆了出来。
“哟~,怎的竟是大嫂一人,我大哥呢?”周文谨迈步到她身旁,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摇扇。
一股脂粉浓香扑面而来。
阮秀云皱着眉头将他推开:“靠什么近乎,坐那边去。”
周文谨也不恼,自在一侧的八仙椅上坐下。心里头猜到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故意不问她正事:“半年不见嫂嫂,嫂嫂气色倒是越发滋润了。不像你弟媳,守在家里头反倒愈加不体面。”
桃花眼里一贯的烟波潋滟,口中赞她,心里头想的却是方才与林惠茹那要生要死的一番纠缠,从前怎么不知那女人温柔起来也有这番味道?
所谓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阮秀云心中有鬼,最怕被人说道这些,便做恼怒状嗔道:“好什么?日日替你们一家操心,没一个省心的,早晚要变作黄脸婆。”
“得,嫂嫂您这又是在说二弟我的不是了。”周文谨扇子一合,修长手指儿掂起一盏热茶,嘻嘻笑着向阮秀云递去:“不瞒嫂嫂,那账上的一万两确实是小弟预支。知嫂嫂持家不易,我周老二也不是个赖账的,日后分家时将这些年的旧帐从我那份头上扣了就是,嫂嫂可莫要为这点小事儿挂心则个~”
哼,这些年不知被他贪去多少银子,此刻竟也好说是小事?
周老太太这辈子得了三个儿子,大儿子稳重内敛、三儿子是庶出,只老二周文谨生得最为出众,又一张好口才讨人欢心,老太太最宠惯的就是他。阮秀云心中不平,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当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问道:“你知道就好。我问你,你近日可有带铭哥儿去那倌巷里头胡闹么?”
周文谨眉头一挑,哦~原来是为这个。
想到近日府里头关于侄儿与那小和尚的风言风语,心里头解气,这女人最是假正经,平日看自己不顺眼,如今亲儿子也如此了,看她今后再如何得色。嘴上却劝她道:“怎么可能,便是我肯带他,他亦不肯随我去……要我说,这事儿嫂嫂您还真管不住,那小和尚我虽没见过,然而爷儿们之间的事儿,他若是果然喜欢,根本不须得我教~~”
“哼,没有就好。咱们周家就少铭一条苗子,你若是将他也祸害了,莫说是我,就是母亲也不会饶了你!”阮秀云把目光透过窗外,见凉亭里自家儿子清隽面容上目光一片柔和,那脸色便沉了下来:“按说大悲寺那样的清门古寺,是不可能收养女孩儿的……我且问你,当年那个女人,她当真只生过一个女儿嚒?我怎的一见到这小和尚,却总将她想起来,心里头总也不踏实。”
哪个女人?
周文谨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眼前顿时浮起一抹蹁跹跹却冷清清的影子。那个女人,她着一袭书生的妆容,分明是个唱旦角的,她却在台上将那戏中的书生扮唱。她口中咿呀婉转:“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亦男亦女,雌雄莫分,模样儿生动又俏皮。
他那时才二十风华,听她一曲唱罢,心里头便想,若是为她,他情愿收心回归正道。然而她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将眉眼儿定定锁在那沉寂的班主身上。她喜欢他的师傅,末了却嫁给毫不相干的步长清,只独独不肯给他半分机会,好生绝情。
然而若非她太过绝情,他后来又怎会做出那一番不堪……
多少年忘不掉其中滋味,却再也不肯去提及。回来娶了亲,成了家,再也没对谁生出过收心的冲动。
周文谨一惯的倜傥笑颜难得冷了下来:“好端端提那陈年旧事做甚么?莫非大嫂以为她竟同时生下一对,将那男的藏起来了么……妾室的身份,若是能在正房太太前面生下男孩,讨得步家刻薄老太的欢心,谁愿意藏着掖着?再说,嫂嫂若怀疑他是个女的,脱下衣裳看看不就晓得了。”
周夫人想想也是。然而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再让儿子与他继续相处了,那眉眼,生就是一缕红颜祸水相。
便皱着眉头道:“说得容易。那孩子嘴上不多话,心眼儿却分明机灵,平日里只对少铭亲近,甚么事儿都是自己动手,从来不让人近身。母亲又喜欢他,我若强扒他衣裳,让人知道了可怎么看?”
“那便让母亲对他生厌,等他失了宠爱,嫂嫂再寻个机会打发了便是。”周文谨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袭细料衣摆拂开,摇着扇子悠悠然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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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拿着才写好的纸儿,兴冲冲往前走,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一堵香粉墙。
抬起头来,看到一双春水潋滟的桃花眸,那男人锦衣玉冠,风雅倜傥,应不是寻常身份,便低下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墨迹才干的纸儿从小手心里滑下,落在地上沾了水,字迹便稍许变了模样。
被周文谨捡起来,周文谨看着那黑团团的一窝子,觉得好笑:“你叫什么名字?这熊瞎子怎的还穿着长衫?”
“贫僧不归。”阿珂答得有些不情愿,她明明写的是名字好不好。垫着脚尖要将画纸取回来:“我要去找周少铭了!”
却够不着。眉头便皱起来,将脚尖垫得更高。
青衣布鞋,看着白皙纤弱,原来骨子头里亦是执拗。周文谨瞅着她那双清洌洌的眸子,视线不由也有些恍惚,好像又听到那个女人冷着嗓子,垫脚要取她的花冠:“给我,我要上台了。”……脸儿虽不十分相似,然而那眼神里头的不屈服,还有一身说不出来的清气,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不怪人心中不猜疑。
“小祸害,长得是极好的,可惜脾气太倔,这可不太好!”周文谨将画纸还给阿珂,因见那长廊上走来一个光头大汉,后头跟着几个拿刀的壮硕保镖,看门老仆随在后头战战兢兢,知道那要账的来了,便捏捏她的脸,一拂袖摆,摇着扇子急急追了上去。
“哟,这不是桂爷么?正想着给您送银子去,怎么想还劳烦桂爷您大热的天亲自上门一趟~~”
“哼!周二爷~,说好的两万两、外搭一个童子赔偿,钱在哪里?人在哪里?”回答他的是一声粗噶嗓子,声音就像厨房里刮锅底灰一般膈人耳膜,说完了还拿浑浊的眼睛往阿珂这边扫。
那眼神看得阿珂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阿珂赶紧拽着画纸,一溜烟跑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问。。。亲们有木有觉得前一章有点咳咳。。。。若是觉得那种用词风格不好接受的话,我去修一修(红脸蛋)
另:先发半章,下半章明天补(*^__^*)
童年时代的故事,还有当年某女的故事,都在本章会告一段落的说
☆、第9章情思初朦
大树底下蝉鸣声声,阿珂将好容易写好的字儿递给周少铭,本来以为会招来表扬,结果周少铭却反而皱了眉头。
“你这画的是什么?……乌龟?”
阿珂沮丧了,撅着嘴儿一把抓了回来:“是‘不归’啦,周少铭这人真没情调。”
……
总是擅长狡辩外加倒打一耙。周少铭便生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白白教你一上午,全然白教了,你师傅从前从未教过你认字吗?”
“师傅说我命中戾气太重,不开智便罢,开了智反倒活得更辛苦。反正世上不识字的人很多,不学也无甚大碍。”阿珂挠着头说。心里头巴不得不用识字呢,抬头看了看树梢上垂下的果实,又对周少铭笑起来:“我摘果子给你吃吧!你教我识字,我总得谢你什么才好。”
周少铭尚未从她那月牙儿弯弯的笑容中回神,就看到她脱下外面的布衣小褂,飕飕的爬上了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