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起来。
“带了。”陈医生眼角含笑看着杜雨萱,“你来,还是我来?”
“不用麻烦您了,真是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还要您跑一趟了,要不您把医药箱留下,我处理完了让我表哥给您送回去?”杜雨萱恭敬的说。
她从二十岁就认识陈医生了,当年陈医生还救过她的命呢,这是个医术精湛且博学的好医生,基本上从那之后,她就认定陈医生了,就算他退休了,她还是只愿意找他。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约了人打球呢。”陈医生拍拍杜雨萱的肩膀,冲她又笑了笑。
杜雨萱恭敬的把陈医生送出大门,这才回来给沙维处理伤痕,她到底是手下留情,都是些皮肉伤,擦了酒精涂上消炎药膏,连包扎都不用。
“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杜雨萱从厨房端出早就放凉的蛋羹和稀饭。沙维看了看她,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他和着眼泪把饭菜全吃完,却什么都没问。
“难受吗?一下子吃这么多?”杜雨萱紧张的观察沙维的脸色。
“没事,”沙维用力吸鼻子,眼圈鼻头都发红,声音也有些哽,“我没事,我很好。”
“你做的饭菜跟我妈妈做的一模一样。”他又说了一句,看着杜雨萱。
杜雨萱睫毛眨动了几下,垂下眼睑说:“过去的都忘了吧,从现在开始,我是你舅舅的表妹,你可以叫我小姨。”说完,她抬头,面色平静的望向沙维。
“嗯。”沙维垂下头,勺子咬在嘴里,半晌,才含糊着说了声:“对不起。”
“愿意跟我谈谈吗?”杜雨萱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像是天生缺乏黑色素,沙维的皮肤十分白,很薄很透明的那种白,发质偏黄,连睫毛眉毛都不很黑,他又总喜欢剪长长的遮住整个额头的刘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朦胧,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但是若是仔细看过他一眼,那以后就很难忘记这个精致的雌雄难辨的美貌少年。
“嗯。”沙维很快点头。
杜雨萱收拾了餐桌上的碗盘,沏了一壶茶,沙维拿着两个茶杯,两人来到别墅二楼的露台上,隔着小小的藤桌,一人一边坐着。杜雨萱很耐心的等待,沙维是个闷葫芦,从小他就不爱说话,有什么需求或不满,全靠身边人猜,猜的对了,他就神色和缓,脸上带着满足。猜错了,他就各种折腾人。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沙维才开始说话。
“大概一岁多的时候,我就有记忆了。”沙维说了一句,又停下来。
杜雨萱伸手覆在他握在茶杯上的手,沙维推开杯子,两只手包住杜雨萱的手,他已经十五岁了,手掌比杜雨萱的大很多,两只手完全把她的手裹在中间,他握得很紧。
“我没见过我生父,在被丢在孤儿院之前,我的生母经常打骂我,那时候小不懂,后来才明白,她,她就是拿我泄愤。她是个情妇,本来想用我要挟我的生父离婚娶她,在没有希望之后,就把毫无利用价值的我扔在了孤儿院的门口,那天晚上,她给我买了很多东西,那是我记忆里她唯一一次对我笑。”
宝贝,要乖哦,妈妈很快来接你——沙维的脑海里清晰的映出当年被抛弃那晚的情景。
杜雨萱静静的听着。
“可是她没有来,我固执的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从来没对我好过,第一次对我笑,怎么可能是不要我了呢?“沙维脸色平静,嘴角略带嘲弄。“孤儿院的院长拉我进去时,我咬伤了她,被她重重一脚踹在小肚子上,当时疼的我眼前发黑,那之后,我就控制不住大小便,所有的人都讨厌我,偏我身体天生就不好,很容易就传染病,没人管只能等死。”
“维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上天给你了超强的大脑,就要从别的地方克扣掉一部分才能维持平衡,太完美的人都短命。”杜雨萱抽出手,摸着沙维柔软的头发。
她永远都忘不了,十二岁的孩子在她办公室玩游戏时,侵入了她得力助手崔利的电脑,从他隐藏很深的文件夹里挖出了大量不为人知的图片,然后拉着她问:“妈妈,这些人在干什么?怎么都不穿衣服?”
杜雨萱当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些图片如果放出去,足以在娱乐圈掀起惊天骇浪,足以毁掉她公司里一大半当红艺人的演艺生涯,聚众吸/毒的,集体开性/派对的,跟有妇之夫床战的,以及圈内圈外好些个名人各种隐秘的她想都想不到的丑事。
当时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迅速的把电脑关掉,等到冷静下来,她才问沙维,能不能不留痕迹的把那些资料都拷贝出来。孩子一副“简直就是小意思”的得瑟样。
崔利一向能力强悍,凡是他拟定的合同,从来都是能把对方剥掉三层皮的苛刻之极,而他总有办法让对方愿意签下这样的合同。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他以七三开的分成条件签下一线男星赵睿庭时,她简直觉得他成神了。
秘密戳穿了就一文不值,原来他是以这种方式成神的。这个人太可怕了,做事方式和沙绯完全走两个极端,他喜欢要挟,她则喜欢施恩,本来两人简直堪称黄金搭档,可这一刻,她却起了跟他分道扬镳的想法。
杜雨萱陷入了往事的沉思中,后来,她明里暗里掣肘崔利,暗示他做事不要太绝,给自己留点余地,并且以各种借口把那些有劣迹的艺人清除出去,崔利觉察了,那头曾被她施恩过的恶狼掉头就来咬她,以他最擅长的方式。
“小姨?”沙维碰了碰杜雨萱,把她神游的思绪拉回来。
“对不起,我走神了。”杜雨萱一脸歉意。
“对不起,”沙维头垂的很低,下巴抵着手背说:“如果不是沙绯妈妈把我从孤儿院带走,我恐怕活不过那个冬天。她对我太好了,我宁愿不要之前的记忆,假装她就是我的亲妈妈,可是,我忘不掉,不是不肯,而是,那记忆像是刻在脑子里,不管我怎么麻痹自己都消除不掉。”
“记忆力太好也不是好事,我被过去影响,不管妈妈怎么安慰保证绝对不会抛弃我,我还是很怕,我怕她离开我,我怕她不再眼里只有我,何菁那个贱女人有次跟她说,等我长大点,就再成个家生个自己的孩子,捡来的总归没有自己亲生的亲,我躲在门后听的浑身发抖,我……”
所以你就装孩子,装弱智,真是天生好演技呀。杜雨萱看着沙维,只能无奈。
沙维突然很痛苦的抱住了头,他的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崔利要害妈妈,那天晚上妈妈睡后,他给我打电话说要送给我安装国外最新款的游戏软件,我眼睛有些近视,妈妈不让我沉迷游戏,可我被崔利勾起了好奇心,就偷偷给他开门。”
“我们两个人在我房间里带着耳机一起玩到凌晨,我去厨房拿了两盒奶,他说他不喜欢喝奶,要喝啤酒,我就去给他拿,后来我喝了牛奶就很困,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就睡在妈妈隔壁的房间,可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听不到她呼救,听不到任何动静,死猪一样睡到了清晨,然后……啊嗷……”
沙维额头在藤桌上不断的撞着,嚎啕痛哭,凄惶无助如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杀的幼兽。杜雨萱没有阻拦他,压抑在心里的悲恸和自责愧疚必须宣泄出来,很久之后,沙维才停止哭泣,他抬头看杜雨萱,额头磕出了血,双眼红肿,眼神却平静的多了。
“家里的监控是沙强那个混蛋建议我装的,他说这样我在房间里就能看到妈妈,听到妈妈和别人谈话,万一有人想,想把妈妈从我身边带走,我也能第一时间觉察。因为我要上学,就把家里钥匙给他,他负责找人安装,没想到他偷偷配了钥匙,我想不透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害死了妈妈,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到底为什么他最后要害妈妈呢?”沙维抓着一缕头发,困惑的望向杜雨萱。
这很好猜,装监控估计是想抓她的小辫子或者拍些不雅的照片卖给媒体,至于最后下毒手则是因为,杜雨萱看向沙维,淡淡的道:“大概他以为我死了,我的家产就是他的了,至少从法律上来讲,他和你是我的亲属,没有遗嘱的话,遗产自动由你们继承,就算只有一半,有足够他逍遥度日,再不用为了跟我要钱受我的摆布了。”
沙维愣了下,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最后他摇了摇头,似乎很难消化她说的话。毕竟是个孩子,就算曾经历人性的残酷,毕竟还是太单纯了。
“那何菁那个贱人呢?”沙维又问。
“当然是妒忌我啦。”杜雨萱笑了,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何菁的因素比较复杂,牵扯到她不想给孩子知道的阴暗一面,好在沙维并没有追问。
杜雨萱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隔着热茶袅袅的水汽望向沙维:“好了,现在你应该解开心结了,虽然你给了坏人害她的机会,可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利益争夺上,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害她。”
沙维怔怔的望着杜雨萱,半晌才眼圈发红的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还有报答她的机会就好。”
“傻孩子,难道她对你好就为了你报答她吗?”虽然全程没有戳破,可两人心照不宣。杜雨萱站起来拍拍沙维的肩膀,笑着说:“只要你好,过的开心幸福就好。”
沙维茶褐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却越来越亮,充盈着少年人的活力和飞扬:“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晚上想吃什么?”杜雨萱笑问。
沙维歪着头想了想说:“火锅,自己做的火锅。”
“好,那我们现在去买菜,等你舅舅他们回来了,正好可以吃。”然后她停了下,略有些遗憾的说:“可惜优优不在,要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