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说糊涂

    一

    “难得糊涂”这句话，出自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之口。这位以诗书画三绝著称于世的奇人，曾经在离我居住的小城不到百里的潍县当过县官，还留下了一首非常著名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亲民爱民之心，溢于言表。到如今，我们这里的很多人，包括官场中人，无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不管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都喜欢在居室里挂一幅“难得糊涂”的字画或者牌匾，以显示其修养之深和品味之高。同时“难得糊涂”也被许多艺人刻在工艺品上，作为馈赠的礼物。

    从史志中，我了解到，清代的那个郑板桥，可以说是聪明过人，他44岁中举，50岁作吏山东，书法写的好，竹子画的好。任潍县县令时，正逢连年大旱而闹饥荒，他由于采取了一连串爱民的赈灾措施，在受到百姓欢迎同时，也招致了富绅大贾的不满。有人密告他谎报灾情，将赈银中饱私囊，虽未被开罪，却让他看透了仕途的尔虞我诈。7年后，他毅然辞官归里，在画竹别潍县绅士民上题诗︰“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以诗明志，从此不再为五斗米折腰。对于郑板桥来说，糊涂是一种境界，糊涂是一种气节，糊涂是一种清高。

    记得宋代文学家苏轼在得知儿子出生时，曾写过这样一首小诗：“人皆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子鲁且直，无病无灾到公卿。”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文豪，希望自己的儿子憨厚一点，直爽一点，自亏一点，糊涂些，大度些，宽容些，平平安安过一生。在令人理解的同时，也令人不解。普天之下，那个父母不望子成龙、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声名显赫、大富大贵？

    苏轼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诗？这与他一生颠沛坎坷的仕途生涯有关。早年的苏轼，在父亲苏洵影响下，刻苦读书，求取功名，21岁即中进士，可谓春风得意。然而，不久就卷入了上层政治斗争的旋涡，成为统治集团内部权力更迭的受害者，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曾被捕入狱，曾流放黄州，曾贬岭南惠州、儋州。在去世前两个月，诗人在自题金山画像中失意的写到“心似已灰之本，身如不系之舟，问余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颇有几分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空漠之意和苍凉之感。

    在苏轼那里，糊涂成了生命旅途上的一种悲哀、一种无奈。

    二

    我觉得，糊涂是一种心态。

    昨天，偶然从法制日报上看到了这样一则“小糊涂仙酒”广告，里面有这么几句广告词：“什么叫聪明，什么叫糊涂，问你问我，谁能讲个清楚？难割难舍的功名利禄，要死要活的进退荣辱。想上不想下，能赢不能输。纷纷攘攘，茫茫碌碌，嘴里说不在乎，心里却在打鼓。你说这是聪明，还是糊涂？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请阁下图个清闲，换个角度，小糊涂变成了活神仙，也许倒是一种聪明的领悟。”在这几句词的旁边，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端着几瓶小糊涂仙酒。卖酒卖到这个程度，简直成了一种文化。

    置身官场20余年，其中的风风雨雨，甜酸苦辣，看到的多，感慨也多。许多人都觉得自己聪明，见利就上，见名就抢，见便宜就占，得到的即是聪明，得不到的怨自己糊涂。西方人有这样一种说法，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于官场，这句话非常贴切。人们想得最多的是利弊;最为关注的两个字是得失。但官场沉浮，到头来，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得志者兴高采烈，失意者捶胸顿足。说难得糊涂，简直有点不合时宜。

    无须讳言，在人的一生中，位置是一种很实在的东西。代表着一个人财产、名望、尊严，或者说是房子、车子、票子。然而，有时位置又是虚幻的、害人的，人不该为其所累。归根到底，无非就是权和钱，这毕竟与操心和受累有关。见到别人名利双收心里不免痒痒，但与世无争也能活得轻松自在。所谓难得糊涂，除了无奈之外，不能不是一种潇洒、从容、格调。位置这东西，你要在乎它，它会很强大，足以把一个人压死、折磨死；你要不在乎它，它便什么也不是了。我觉得，还是不要过于忙碌，而错过了人生的美好。重要的是，坦然地接受失去的一切，懂得如何放弃、放手。

    无论是社会上，还是官场中，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过程，都是一种必然和偶然。穷也好，富也好，得意也好，倒霉也好。人的心灵不该把自己带到很窄的地方，比如追求很多的金钱、很高的地位和许多人的敬慕与捧场。我们应当使自己的身心潇潇洒洒、轻轻松松地走在宽阔的平原上，走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有一片绿色，有一份湛蓝，伴着太阳、月亮和星星，享受空气、水和食物，或坐车，或骑马，或步行，自得其乐，自在逍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糊涂。

    三

    聪明人说到底不该糊涂。

    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这是一位伟人说的。看一看历史，看一看现实，多少技术，多少发明，多少奇迹，都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那些穷人，那些卑贱的人，那些被人瞧不起的人，那些被人认为是糊涂、愚蠢的人，用他们的智慧和劳动创造的。他们，是最聪明的人，是最不糊涂的人；他们创造了历史，也创造了世界。

    一个社会，要文明，要繁荣，要发展，要进步，就要使真正的聪明人不糊涂或者不装糊涂。记得另一位伟人在一场历史浩劫之后，曾经提出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觉得就是尊重聪明才智。他还说，要有一种制度作保证，不因某个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某个人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们期待着，改善环境和土壤，发展民主和法治，让聪明人敢说话，让聪明人敢聪明，让聪明人不糊涂，让“难得糊涂”成为一句永远过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