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他顿悟了。
父皇认为我果断是相中了宋郎生的花容月貌起了色心见异思迁了。
虽然我很想解释,可仔细一琢磨,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大抵是出于对我的愧疚,毕竟韩斐这前逃婚女婿也是父皇他老人家选中的,没过几日,他便传见了宋郎生。
当时我也父皇在御书房助他批阅奏折,不料外边忽然有人禀报说宋大人已在门外等候,我来不及反应究竟是哪位宋大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宋郎生踏入屋中,顷刻千树万树梨花开。
果然,父皇十分言简意赅毫无前兆的问他愿意不愿意当驸马。
我悚然一惊,但见宋郎生发愣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父皇一眼,颇为失措的呆住,左右不知如何应答。
然后……宋郎生在我扑通扑通心跳紊乱的情况下,沉着的跪下来,拒绝了。
他说,他早已有了结发亡妻,妻子死后他誓终身不娶,此生心中唯有他妻子一人。
我仍记得我听他说完时的感受,浑身像是被多细细小小的针扎着,不算痛的锥心,也不至天旋地转,却莫名发现指尖在颤动。
可我尚且记得宋郎生此举算是抗旨不尊,记得父皇的护女心切以及他看着有人逃婚时的震怒,忙扯起笑脸推了推父皇,笑他怎么想到把宋大人招来当驸马,自己可是绝无此意,宋大人爱妻之心委实令人叹服,应当赞颂才是。
我顺顺当当说完便佯装若无其事的踩着台阶上了阁楼。
推开窗,用力吐出一口白气,这才发觉碧空徐徐飘下雪花,我拢着袄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眶,不过一会儿便见宋郎生缓缓离开的身影,一瞬间觉得过去种种种种相思都犹如雪一般,飘下,落地,融化,消失无踪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两个相爱的人没能在一起更悲惨的结局——一个仍深爱着仍惦记着,而另外一个的心早已走到很远的地方把曾经都都抛诸脑后了。
如若从此相忘于江湖倒也罢。
然则我们总归要因公务打照面,行着君臣之礼,说着庙堂腔调,如他这般刚直正气的清流,与我这总替太子弟弟唱黑脸的公主又岂会和睦相处。
那些事端若论公义曲直他自是无可厚非的,可为了顾虑大局牺牲些许是早已是执政者的心照不宣,换做是其他人,压制他或是恩威并施总有法子息事宁人,可他是宋郎生,我又该拿他如何是好?
待到矛盾不断激化,他已经到了远远看到我就转身离开的程度,即便见着了也板着个脸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只怕在外人看来,他于我而言亦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了。
谁又曾想过,能让目中无人的公主殿下视之为眼中钉的家伙,正是因为她眼里心里唯他一人呢?
谁又会想到,尽管面上用权势镇他压他,却又会为他不畏强权的勇气所钦佩,为他一心为求公义判案如神的风采所折服呢?
诚然对于这种感情与精神上的双重分裂我亦是极为伤神的。
直至我的恩师方良案名动京城,先是我那前未成功过门的驸马韩斐所弹劾,再由我不久后即将过门的宋郎生所亲审。
我几乎想象的到那是如何惨烈的一场硬仗。
数不尽的争执加速了我俩之间关系的恶化,甚至在他书房内,我撕裂了他心心念念的折扇,而他为此将我狠狠推倒在一边,把我心中最后一丝期许也一并撕碎了。
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大理寺,没有再见过他。
方良走的那天,天降大雪,银装裹素。
我瞒着父皇乔了装溜到城门意欲送行,不想竟瞧见了宋郎生。
褪去官袍的他在人来人往中依旧那般扎眼,而方良就这样沉稳的站在他跟前,一身布衣朴素,神色柔和,丝毫不见刚经受过大劫大案之疲态。
我戴着竹笠佯装路人缓缓的经过他们身边,只听宋郎生道:“这段时日,辛苦先生了。”
方良像是如释负重般拍了拍他的肩,久久方道:“宋大人辛苦才是。”
然后我就走过了。
显然完全没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我又不甘心再度假装经过折回去,宋郎生道……了什么我没听清,只听方良道:“倒是累你令公主与太子殿下误会……唉,老夫如今,却也无以为报。”
宋郎生仿似不介怀的笑了笑,笑的很淡:“在下并未帮过先生什么,这一路您当好好照料自己。”
重走一轮,依旧没听懂他们话里的玄机。
待我再度绕回头,宋郎生已然长长作揖目送已然离去的方良,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送行的,急欲上前,忽听方良长笑道:“公主之意,老夫了然于心!珍重!”
我:“……”
扭头的时候见宋郎生正面无表情的望过来,我颇为发窘的摘掉竹笠,“你们发现我了?”
宋郎生不咸不淡:“殿下没发现?”
我:“……”
宋郎生毫无礼数的兀自转身,我左右望了望,不知该跟上谁好。宋郎生见我原地不动,遂停了下来,回头望我:“公主还不回宫吗?”
我指着方良的方向,“恩师的案子,是他早有准备的么……”
宋郎生不答话。
我垂眸道:“他是故意算好了一切,先是让韩斐举发他,再让你亲审此案?明面上你们是办他的人,实则已是把这案对方家的伤害降到最低么?”
宋郎生依旧不答话。
我看着他道:“是否内阁早有人想要借此掀起轩然大波?是否怎么都逃不过才先发制人?是否为了保太子党?是否……”我哽了哽,“是否怕我不惜一切维护他才不将真相告之于我?”
宋郎生平静而肃然道:“方老说‘但求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无愧于心。’”
我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只想要追上前去,同方良说些什么,宋郎生却道:“方老已说了然,公主何必多言,叫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