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天最后的一段时光

    我想我终是不能漠视那个秋天留给我的记忆了。尽管我总是在刻意地不去碰触那些伤心的往事。那是有关母亲和母亲的最后一个秋天留给我的铭心刻骨的一幕。

    都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然而，人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这样的后悔。以至事隔多年，再把这些一一地抖落出来，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只要想起，就会感到非常沉重，就会从心底里发出深深的叹息。我只求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原谅我这做女儿的一片苦心，也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那是我生病后的第二年，母亲也病倒了。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常说自己是“破罐子经熬”所以，当初她有什么不适时谁也没引起注意，这是我们的麻痹。

    那年春节过后，父亲因为心脏不好，进进出出医院几次，我们不在身边，上班的上班，也就只有母亲跟着颠簸着来来去去，待父亲的病情稳定些时，母亲才去看自己的病。其实，她说不适已经好久了。母亲的病让我们全家在接二连三的不测中又遭重重的一击。

    在县城初步检查就已经确症为晚期癌症。我们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的同时，也抱着侥幸心理，也许是误症。弟弟从县城医院拿来检查报告，我在市里找最好的医生咨询，结果还是那样的不可逆转。母亲确实患了不治之症，而且，已经不能手术了。

    多么难以承受的残酷现实，晴天霹雳啊！生命之轻在那一刻竟然是那样的显而易见的清晰。

    我们一方面向母亲隐瞒了所有真相，一方面又四处寻医问药，希望能有灵丹妙药可以挽留住母亲离去的脚步；我们撕去药品包装上的说明，换了另外的包装以后才拿去母亲那里；那么细心的母亲居然没有问，大把大把地吃药；生病以后的母亲，食欲明显下降，当我看到她吃的药比她吃的饭都多时，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的疼痛不已

    世上又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我们却束手无策的那种无力之感而让人悲伤的呢！

    度日如年。那个夏天，我们一家人在同样的痛苦中煎熬着。

    十月的一天，父亲打来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快回来劝劝你妈吧！”电话撂下的瞬间，我的心就这么一沉到底，仿佛窒息一般，好久都喘不上气来。终于，我得去面对，我逃不开这个残酷的局面。

    原来，吃了几个月的药也不见好转的迹象，反而每况愈下，母亲心烦的在父亲面前唠叨，父亲又不会说谎，见实在瞒不下去时，也就实话实说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父亲。我知道，一辈子耿直的父亲，叫他背着个天大的谎言，每天要面对母亲，这是多么痛苦的隐忍啊！

    而当我双脚迈进家门走近母亲身边的时候，我却异常地镇静。

    母亲坐在一把藤椅里面，身子几乎是陷进去了，头低着，我进去时才慢慢抬起，无神的双眼，呆呆的，布满了血丝。问我：“你回来了？”之后就又低下了头，似乎在等着我怎么给她个说法。面对母亲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我心里堵得慌，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在母亲面前流眼泪。我说了，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母亲，我们在努力地想尽一切办法

    可是，母亲她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说了一句至今想起来都会让我难过的话：“应该做手术的啊！”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母亲的儿女，自以为是地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们有什么权利替母亲决定生或者死呢！不管我们出于何种理由，那都不是理由。

    我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飘零着被秋风扫落的树叶，一如我的心被削成了一片一片的，直往下坠。

    从此，母亲仍然大把大把的吃药，可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枉然，世界医学都为之无力的病症，除非有奇迹出现。后来，她不能躺，只能整日整夜的坐着。直到那一天，母亲实在累了，躺下以后，到第二天都没能醒来。没有留下任何话来，就象睡着了一样，走的很安祥。

    从她知道真相到去世，只有十五天。

    母亲走了，不甘地，独自一人踏上了那条不归路。我伤心欲绝，想到母亲与我们相伴的几十年，母亲的温柔贤良，母亲的聪慧灵巧；母亲的勤俭持家，母亲的和言悦色

    如今，没有了母亲殷勤忙碌的身影，也听不见母亲始终不改的乡音的家里，只留下父亲形只影单，谁来陪他说话，谁来陪伴他走那以后的日子！

    五七的时候，我去看母亲，已经是深冬了。寒风簌簌，满目皆荒凉。想起去年的冬天，母亲还陪我在医院里，照顾我。仅一年不到，她便急急地躺在眼前这一堆黄土中，音容笑貌不再，任我大声地呼喊“妈妈”！她也不能回答我一句话了！我再一次地哭倒在母亲的坟前，站不起来。

    妈妈！你再也听不见我叫你的声音，我也从此没有“妈妈”可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