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小说是应该有他的末日的。就像其它的生命一样,有过诞生,那就一定会有他的消亡。
但是,小说它是特殊的,尤其是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它变得越来越特殊。现在的我们似乎可以说,我们暂时还看不到小说真正的末日。当然,也可以说,我们已经看到了小说多种多样的死亡——在每一个国家,在每一个民族。甚至,在今天,小说它还没有复活过来——真正的小说。但是,正因为小说有过这么多种样式的死亡,它让我们看到,在那死亡和遗忘的背后,有一种真正的小说存在——真正的小说精神,真正的小说。所以,我们可以说,因为小说在那么大的时间和空间范围里死过了,它于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免疫力,所以,小说,真正的小说,我们还看不到它的末日。今天,我们看不到多少好的小说,真正的小说,但真正的小说精神它在天地万物之间存在着,沉睡着,等待着。有那么一天,它找到一个意中的代言人,于是,小说它又复苏了。那些优秀的小说家,就是这种真正的小说精神找到的代言人。就像释迦莫尼和佛接近一样,那些伟大的小说家他们和真正的小说精神走得如此之近。就像我们的老百姓常说的金子总会闪光一样,真正的小说也总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小说的精神会永远地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之中,因为它是一种相对的精神——相对于我们这个单一现世世界的精神。同样,小说的智慧也将永远存在,因为,它同样是一种相对的智慧——一种无把握的模糊的智慧。因为它是相对的,所以,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着,小说它就存在着——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始。甚至,可以说,从整个人类存在的范围来说,小说它甚至没有诞生过。它不存在诞生这样一个醒目的时刻,它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是一起到来的。这样一种相对,小说的存在,既是绝对和不容置疑的同时又是模糊和隐蔽的。对于相信小说的人来说,对它的信仰就像一个教徒对上帝的信仰一样——坚定而又模糊。但是,的确,小说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这样一种相对的小说精神和小说智慧,是我们人类平衡所必不可少的。只是,在某一个阶段,当我们这个世界变得太单一的时候,小说精神和智慧被这种单一的声音和现象给掩盖了,小说暂时地死亡了。就像米兰?昆拉所说的,俄国的小说自果戈里和皮雷之后,小说的历史已停止了有半个世纪了,在那以后,在俄国,小说已发现不了任何新的存在的土地;它们只是确认人们已经说过的;它们什么也没有发现,从而不再参加我们称为小说历史的发现的继续,它们处在这一历史的外面,或者说,它们是小说历史之后的小说。其实,在我们中国,在今天,小说看似非常繁荣,但真正的小说历史几乎也是停止的——因为,这些热闹的小说并没发现什么。但是,我们相信,在中国,一定会有真正的小说出现,就像我们的小说历史曾经出现过红楼梦和儒林外史一样。我们这样一个国家,总有人会去发现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小说。同样,我们也相信,像俄罗斯这样的民族,也一定会重振果戈里托尔斯泰那样的小说的辉煌。
作为一种相对的存在,作为一种精神和智慧,我们有理由相信,小说它必将是永远存在的。就像天地间的能量守衡一样,小说的存在也是一种守衡。同样,它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它的存在。对于每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他应该知道,小说的形式和内容都有无限的可能。运用小说的智慧和精神去发现小说所发现的,这是每一个小说家的职责。但是,我们看到,好多的小说写作者都仅仅是按着我们现实现有的东西去书写,他们并不想去发现什么。
但是,我们也知道,在某一个时期,在某一个地方,小说它会消失,也就是说,小说面临着它的末日。这种事实曾经发生,而且还将继续发生。一个民族,如果真的迎来小说的末日,也许,从表面看来,这个世界并没发生变化——因为,在一个没有小说的社会中,人们不会发现什么,不会发现事实之外的任何东西,不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有其它的可能。是的,小说始终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没有小说比有小说更幸福——没有小说,我们几乎发现不了悲哀和不幸。可是,在这样“幸福”的洪流挟持下,人们会越走越远,离真离美越来越远。有一天,这些幸福的人们或他们的后代要为他们的幸福在承受折磨。当然,就是在那样普天同乐的时候,也总有人并不幸福。那些真正喜欢小说的人,没有了小说,他们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世界有人喜欢画,喜欢音乐,有人喜欢下棋,同样,有人始终如一地喜欢小说。在我们的想象里,小说的末日似乎也没有什么。但也可以说,小说的末日几乎不可想象。当然,还可以说,小说末日几乎太难到来了。总是有人喜欢小说,总是有人去寻找小说。同样,小说的精神和智慧也在一个民族中寻找它的代言人。这样一种小说的存在的逻辑,使小说几乎不能面临真正的末日。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发现。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很多发现都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浅尝辄止的。这样的发现还不能成为一种普遍的经验和认同。生活中的发现几乎总是这样。也许,借助小说(当然还有其它的艺术形式,如音乐、美术等),我们的发现可能就可以得到持续不断的挖掘。对我来说,小说也正是这样一个发掘发现的途径和领地。但是,我知道,我的发现还多是浅尝辄止,凤毛麟角。我还未曾发现我应该发现和“只有小说所发现的发现”所以,我的写作还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练笔。我不知道,我的练习是否越来越接近那发现,但我相信有一个发现存在某一个地方,我现在所有的写作都是为了接近它。就像福楼拜去接近细节,普鲁斯特去接近日常的时间,卡夫卡去接近现实的虚幻,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他们发现了暧昧的日本的美和东方的美。我总觉得,那个存在某一处的发现,应该是关于中国的,关于我们这个民族生活的一种恒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