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协定

;   “然后，然后怎么样？”尹方都快没信心了。

    “然后，然后我们开始吵架。”勺八不由得笑了。

    “我们不会吵架的。你看，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从来都没吵过架。”

    “结婚当然要吵架。结婚过日子怎么能不吵架呢？不吵架的那不是夫妻，那是两个客人。柴米油盐，太有东西让我们吵了。”

    “那，结婚了你会快乐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信心。”

    “怪不得你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

    “也许是吧，性格和信仰决定生活。我还是比较了解我自己的。其实你也是了解我的。”

    “还算可以吧，”尹方很丧气地说“这个游戏我们不玩了。说点高兴的事吧。”

    “你不想跟我结婚了？”勺八故意问。

    “想，想你妈的大头鬼。”

    三，小女生版

    尹方一家刚搬到曹门的时候，尹方觉得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还真的是挺美的。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把村子一分为二--东村和西村，两村各靠着黛色的青山。尹方的现在的家就有西村。溪上有一混泥土浇的拱桥，弧度很大，桥很高，远远看去就很美。但小孩们多半都不从桥上走过，除非是发大水了。溪两边的堤坝上长了好多独木成林的榕树，溪不宽，所以两边的榕树枝握枝，根连根的。灵巧的小孩，总是可以通过榕树从东村跳到西村，或者从西村荡到东村。不过，一般来说，是西村的孩子跑到东村来的多一些。东村热闹嘛。东村有一条马路，通到村子外面去。村子的入口处极小，两边青翠的山峰好像都要连在一起了。据说，以前这里的榕树最多最大，两边的榕树几乎完全连在了一起，就像一扇绿漆盘龙大门，初来乍到的人根本想象不出这绿屏障里面会有一个村庄。后来小日本来扫荡，很多外面的人都逃进了村子。日本人烧了七天七夜，才把这门烧开。据说，那些榕树烧着烧着，就流出了血，把一条溪都给染红了。大榕树没了，只留下一个龙门亭立在那儿。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怪不得妈妈这么漂亮。曹门是妈妈的娘家。前不久，爷爷去世了，奶奶已于早几年撒手离开，所以，在妈妈的说服下，爸爸就用一辆大卡车把一家拉到外婆家了，因为，这里也只剩外婆一个人了。妈妈是多么高兴啊，一天到晚地这家进那家出，她很多儿时的玩伴都嫁得不远，妈妈好像又回到做姑娘那会，尹方好久都没见过她这么开心过了。但尹方并不觉得高兴，虽然这里很美，但她没有家的感觉，她住在自己的家里也觉得像个客人。就像一株刚被嫁接的梨枝，她还一下找不到根，她的根，她的回忆都留在了老家--她的好朋友，还有童年玩伴，都留在了那很远的老家。最为重要的是，她不会说这里的方言，在这里，她只能讲普通话，这样，她就更像一个外地人了。在这里，她不仅找不到过去，找不到朋友，甚至也找不到一起说说话的人。这样的一种状态，对于一个高中刚毕业待业在家的女生来说，是怎样的雪上加霜啊。每天，当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望着溪里洗洗涮涮的人们，看着晾在溪里大石头上花花绿绿的被褥，以及那茂密的榕树和弯弯的拱桥，她是多么愁肠百结啊。有一天，她记得那是农历腊月二十五，因为这一天是“扫新”日，她正在楼上擦门窗，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讲普通话，听了一会儿，大致听出，原来是小妹的老师来送成绩单。她觉得很亲切--她想起读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同学们说普通话的--她很想跑下去看看，也很想跑下去参加他们用普通话的谈话。她犹豫了一下，就果敢地跑了下去。妈妈一看到她，就把妹妹的成绩单递给她，用普通话对她说：“你小妹的分数换成钱，不知能不能买一个猪脚呢。”

    她看了一眼，就知道妈妈是说妹妹考得不好，但是她还是为妹妹说话：“不错嘛，语文进步很大呀。”

    小妹的老师也就接着，由衷地说：“小静的语文进步真的很大，尤其是作文。读书嘛，有进步就最高兴的了。”

    好像就是在这一刻，尹方就喜欢上妹妹的这位老师。我们可以猜得出来，他就是勺八。后来，尹方到中心校的幼儿园代了一个学期的课，也是为他。她觉得，当他们都是老师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相爱才是平等的，虽然，她仅仅只代过半年的课。

    中心校在东村，是由村里的老宗祠改建的。所以也就肃穆得有点阴森，阴森得有点肃穆。学校没有操场，所以，孩子们课间就到溪里去玩，把小溪当作操场，六月天，男生们一下课就像水牛一样把自己泡在水里，直到铃声响绝了，才湿漉地跑进教室，给大家带来一教室的凉气。天气热的时候，老师们也会跑到溪里玩水，勺八有时甚至把课都搬到那大榕树的绿荫下去上。勺八总是会做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好像他从来如此。但毫无疑问，他又是全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在他在曹门任教的那几年时间里，谁的孩子能在他的班上，那真是做家长和做学生的的一种福气。尤其是对那些调皮的孩子，他最有办法了。很多老师都从他那里想到，教书真是一门艺术。

    勺八好像非常喜欢这个小村庄，也非常喜欢这条小溪。他来这儿教书，也许就是为了这些。以前的老师好像都不怎么家访，同学们有问题，就叫学生把他们的家长叫来。但勺八从不把家长叫到学校来，他好像特别喜欢家访，常常到这个同学家里坐坐，到那个同学家里站站。很多时候，还像个老太太一样，一屁股坐下来就和学生的爷爷奶奶们聊个半天。这条小溪，在这里的人看来，只是一条可洗东西晒东西的地方，但在勺八看来，却是一首诗，一曲长长的桃源牧歌。早晨，他会在溪里读他的唐诗宋词；傍晚，他在溪边散步；夜里，他会和三五同事到溪里捉蟹、照鱼。。因为这个，这条曾使尹方愁肠百结的小溪，也渐渐地变得明媚起来。小溪里，也就常常有了她娇小的身影。看着勺八放荡不鞯、忙忙碌碌的身影，她觉得自己是多么地轻，多么柔弱啊。现在看来，即使自己当了老师，他们之间也不会是完全平等的。她不知道这种不平等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平等。随着自己对他了解的深入，她发现了勺八身上一些原来并没有发现的让自己喜欢又让自己忧的东西。她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勺八不会被任何一个女人拘缚，他只会被时间拘缚，有一天，当他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停下来，他才会在某个女人的身边驻足。但爱就是这么无奈，明明知道会是两棵永远不能走在一起的树，却还是想把根连在一起，把叶搭在一起。

    只是，他们这份揪心的情感，外人知道的并不多。就是他们的同事，也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好罢了。看来，真正揪心的故事，从来都不是为了示人的。代了半年的课，她觉得自己得走了。不是很冲动，但是很坚决，于是，她到广州去做生意了。后来，勺八也到县城的一所学校教书。他们的故事，说起来只有半年的时间。后来三年，都是用信来慢慢画上句号的，不过画的很不干脆，到现在，那个小圆圈都还没有真连上。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有的爱是永远不会结束的。

    正月的时候，一个以前在曹门一起教书的同事遇见勺八，对他说：“尹方回来了，知道吗？”

    “我听说了。”勺八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他们俩昨天还刚刚在一起，还在一起玩关于人生的游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