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枯坐了多久,混沌间,她想到了妈妈,爸爸,奶奶……那种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送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像是唱片机里循环播放的单曲,逃不过的曲终人散,一次又一次。
入了夜,河道两岸的灯火渐渐黯了。
陆语越来越冷,她想要站起来,可她的手还没有从膝盖上松下来,便陡然感觉一股暖意兜头罩下来,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背光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撞进她眼里。
唐奕承把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他身后有点远的地方是酒吧街,五光十色的霓虹照到这处只剩下几缕浅浅的白光,他整个人都带着雪夜的冷意,眉宇间却沾染着暖色调的微光,那光像是穿透浓黑夜幕的第一缕星光,又像是大雪初霁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冲进陆语心里。
片刻的惊诧过后,陆语莫名鼻子一酸,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但那股酸意从鼻子涌进眼睛,又被她险险地忍住了。
她想把大衣还给唐奕承,可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那么的贪恋。
“那个……你不冷么?”
陆语仰头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片,她的嗓子哑哑的,好像被冻住了似的,那声音落进唐奕承的耳朵里,他心里仿佛被砂纸磨了一下,疼得厉害。
“不冷。”他的嗓音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你怎么不回家?”
陆语拽了拽身上那件大得离谱的大衣,把自己裹严实了一些,冻僵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一下:“我不想回去。”回到老宅,她会想起奶奶,想起那些失去的、再也无法重来的幸福,那样只会让她更难过
带着主角躲剧情。
唐奕承轻轻地“嗯”了声。
他只穿着件羊毛衫,挨着陆语坐在河堤上。
两肩相触,没有距离。
在找到陆语之前,唐奕承那些积郁了两天的焦虑和不安,宛如涨满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可就在片刻前看到雪地里那抹小小身影的一刹那,那只膨胀的气球像是倏然被戳破了,干瘪下去。
此时,望着远处结了冰的河面,唐奕承的目光悠远又宁静。
他原本有好多话准备跟陆语说,安慰她失去亲人的话,责怪她让他担心的话,可到了这一刻,他却突然觉得那些话反倒成了多余。
这样的夜晚,有他陪着她,就好。
他们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了?
曾经,他们就是这样相互依偎着,一起看过晨曦,夕阳,夜空和星河,看过春夏秋冬和四季变幻,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也好像没有过去多久。
心中沉潭,其实清可见底,只要低头,便能看见。
良久,陆语听到她曾经钟爱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小语,你要是不想回陆宅,这几天就去我那里住吧,我会睡在客房。等你心情好点了,我再送你回去。”
被她拒绝过太多次,这番话唐奕承一气呵成,像是怕被她再次中途拒绝,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语微微一怔,隐约猜到这男人什么都知道了。
迟疑片刻,她点了点头。
她已经四十几个小时没阖过眼了,她真的太需要一个能睡安稳觉的栖身之处了。
**
陆语跟唐奕承回到那栋美式别墅,已经凌晨时分了。
唐奕承上次买给她的衣物还在,换上质地柔软的保暖睡衣,陆语顿觉周身都暖和过来。
暖气可以调节温度,唐奕承帮她调到适合睡眠的二十六度,又用遥控器打开了有助安眠的深蓝色星辰天幕,然后他在陆语床头搁下一杯热牛奶。
“你早点睡吧。我睡在对面的房间,有事叫我。”唐奕承说完便掩上门走了。
陆语跟他说了“晚安”,喝掉牛奶,她就缩进了柔软的蚕丝被里。
舒逸的环境,睡眠质量本该极高,但陆语却在梦境中被惊醒。
熟悉的梦魇,折磨了她一年又一年。
七年前,那个悲伤的曼哈顿清晨。
肯尼迪国际机场。
金色的阳光从登机口一侧的巨型玻璃帷幕外照射进来,被大方格玻璃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温柔地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
这一天中最美、最温和的晨光映在陆语身旁的少年脸上,衬得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蕴着宛若水雾般迷人的光
我总能看见奇怪的文字。
唐奕承指了指落地窗外的停机坪,对陆语说:“马上就回b市了,你别担心,你爸不会有事的。”
陆语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那一刻的感觉复杂极了。
前一天晚上,陆语刚偷偷在洗手间使用了验孕试笔,上面的两条红杠登时让她心如小鹿乱撞,可不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就接到了奶奶打来的越洋电话。奶奶在电话里说,陆爸爸突然心脏病发被送进了医院,让陆语抽空跟学校请假,回家一趟。怀孕的惊喜和忐忑,瞬间被噩耗冲击得荡然无存,陆语心里起急,当即跟唐奕承订了隔天大早的机票……
恋人之间是有默契的,看得出她的不安,唐奕承轻轻吻住了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他的声色清醇动听,从两人紧贴的唇瓣缝隙里溢出来。
陆语喃喃地回应着,她抬手捧住少年那张俊美如浮雕的脸庞,如同每一次彼此分享亲密无间的时刻一样回吻着他。那样的吻,缠绵又痴迷,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神奇效果,也仿佛真的可以驱散心中慌乱。
那时候的他,虽然落魄不羁,却能给予她全世界的温暖。
这里是开放自由的美利坚,没有人介意航站楼连排座椅上小情侣的亲热戏码,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
几位白皮肤蓝眼睛、身材高大健硕的白人警察出现在两人身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犹如晴天霹雳,彻底把陆语击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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