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他吃过多少苦头,才爬上而今这个位置,眼下却得知这个消息,像是在心里重重敲了一记,晴天霹雳一般的感受。
脑中恍惚之间又想到,难怪那时父皇要看小七的脸……
隐约看出他情绪不对,刘公公轻声唤道:“皇上?”
“……您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他抬手挥了挥,示意那张太监退下。
刘公公忙向周遭颔首使眼色,林家的两个侍卫遥遥相望,悄声离开。房门开了又关上,不多时,其中便只剩他一人。
已是五更天了,窗外星辰暗淡,光芒幽蓝,空荡荡的延春阁内气息微凉,夹着春寒,冷冷清清的,凉意渗到骨子里。
身后有人披了罩袍在他肩上。
秦衍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刘中博。
小时候在端明殿听讲学,三个皇子几个公主并排坐着,独独他在最远的角落里,垂头翻书。下了学,被大哥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底下只有人笑,却无人扶他起身。
那时候,有人拉了他一把,跪在底下仔细给他拍去袍子上的灰尘。
犹记得当日,他是这样说的。
“四皇子是有身份的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就掉眼泪。”
这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但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所以为支撑的东西竟如此不堪一击。
“中博……”
刘公公奉上茶水,轻声应道:“奴才在。”
秦衍接过茶碗来捧在手心,垂眸盯着茶汤中漂浮的沫子。
“您是从小看着朕长大的……”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仍垂首立在那儿,静静等他下文。
“这条路,朕怎么走过来的,你比旁人更清楚。”
“是……”
他捏着茶碗,怅然叹道:“现下,你说我还该不该走下去?”
刘公公眉间突突跳了几下,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抿了唇斟酌着开口:
“恕老奴多嘴……皇上您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秦衍喉中微动,并没支声。
“事已至此,又何必问该不该走下去这种话儿呢。”他垂着头,如是而言,“老奴看人从未走眼,皇上乃是注定的天子之命,大富大贵,望皇上三思,莫要轻贱了自己。”
“可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那不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么?”刘公公不紧不慢说道,“皇上您是聪明人,大皇子不如您高明,二皇子不比您富贵,三皇子不似您果断,怎的到这当头,您却说出这话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秦衍放下茶杯,心头一紧,涩然道:“你说的,朕都明白,可是小七她……何其无辜。”
“瞧您说得……”刘公公望着他苦笑,“要说无辜,最无辜的那个不应当是皇上您么?”
他登时一怔,眼底里闪过诧异之色。
许久许久,才笑出声来。
“皇上……”
“行了,你也别说了。”他此时方垂首饮茶,神色已恢复如常,淡然说道,“张闻柳这人留不得。”
刘公公立即颔首:“奴才明白。”
“再让林叶去查一查,但凡当年和此事有关的,或诛或杀,不必上奏。”
“是。”
☆、第69章【杏花满地】
时值仲春,园内百花争艳,桃红柳绿,蝶舞莺飞。
七夏撩起帘子看外面的风景,想起初来宫中尚是晚冬之日,夹道白雪如絮,不承想转眼已经春天了。
马车悠悠驰向宫门,仍旧是在离保安门不远之地停下,她穿着层层叠叠的服饰,扶着宫女小心自车中下来,一脑袋的头饰,连走路都略显吃力。
暖阁中,窗边的帷幔被金钩掀着,大好的日头照进殿内,以往暗沉的檀木此刻也染上几丝春意。
七夏仍旧笑得没心没肺,满桌的糕点吃了大半,望着他奇怪道:
“做皇上不忙么?怎么隔三差五请我来吃茶……我今天可没有做好吃的带给你。”
“不妨事。”秦衍微微一笑,打趣道,“难不成我宫里的厨子都不如你了?”
“不敢不敢,上回才吃了个哑巴亏,再不敢和御厨们比什么手艺了。”七夏赶紧摇头,年初的牢狱之灾,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且不说她的厨艺如何,宫中顶好的厨子上百个,糕点菜式花样繁多,好些是自己从没见过吃过的,比起做饭烧菜,她倒是更喜欢吃现成。
横竖他是皇帝,他们俩关系知己一般,便是闲着没事来蹭吃蹭喝,也无人敢多说一句,她这一辈子能有这个造化,也算是知足了。
七夏端着汤碗,细细品尝那道翡翠银耳。秦衍看她吃得有滋有味,嘴唇微启,默了一阵,方佯作平常地笑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