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口里的火苗兹兹烧着,锅中滚滚的白浪直往外冒,隔着白雾,她隐约看到门边有一个人,只是瞧不真切,朦朦胧胧,起初七夏以为是自己眼花,等到鱼煮好,雾气散开,她才看见百里静静倚在那儿望着她,不知道是多久前来的。
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七夏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虽然瞧见了,她也装作没有瞧见,自顾将鱼肉装盘,洒上一把葱花。
才起锅的菜,尽管装在托盘上,热气也很是烫手。百里看她举动费力,伸手想要帮忙,指尖尚未碰到盘子,七夏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连眼皮也没有抬,肩膀重重的撞着他的胳膊,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
似乎是身形不稳,余光看见百里缓缓朝后退了一步。但因为不曾颔首,也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七夏走得很快,上得二楼,吱呀一声,推门进屋。
“砰”的一下关门声响,客栈底楼已再无一人,除了还在柜台前低头算账的掌柜,那拨算盘拨噼啪声格外清脆,回荡在耳边。
*
鱼肉鲜嫩入喉,酸菜爽口香脆,方是惜下了两大碗饭,还不住在吃,边吃还不忘抬眼去招呼七夏。
“你吃啊,怎么不动筷子?”
后者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摇头,“我没胃口。”
“有什么好没胃口的,天大的事也没吃饭重要啊,是不是?”他好心地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碗里。七夏这才取了筷子,意思意思戳了两下。
“我说你也真是的。”就这茶水把嘴里的菜咽下,方是惜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就为了这点事,闹得自己心头不快,多不划算?我问问你……你这样,算不算还喜欢他?”
她扁扁嘴,“不喜欢。”
瞧她这副模样,方是惜拿筷子瞧瞧瓷碗边缘,“说老实话。”
沉默片刻,七夏才诚实道:“是……我是还有一些喜欢他。”她把一些二字咬的极重,然后又解释,“不过这也不奇怪吧?我喜欢了他这么久,哪能说不喜欢就真的立马不喜欢了……总得有个时间容我缓缓。”
“我知道。”方是惜点点头,“不过……我瞧他那样儿,不是也喜欢你么?”
“那又如何!”她把筷子一拍,显然是不高兴了,“我七夏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他说喜欢,我就得摇着尾巴回去?他喜欢正好,我偏偏不喜欢他,我气死他。”
“人家是个少将军……看中面子……能为你放下身段跑这么远,也不容易了。”他小心翼翼的替百里辩解。
“少将军又怎么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人,管他是将军还是乞丐,我照样跟着……何况,你又不是没听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他当日都说了这么狠的话,我凭什么还要喜欢他?”
方是惜偷偷观察她表情,“可你当时……不也说了难听的话嘛。这人啊,气上心头,情难自禁,情非得已……”
她气急:“什么情非得已,情难自禁的……你到底是帮谁说话的呀!”
“好好好……我口误我口误。”方是惜连连认错,而后又细细思忖,“那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替你瞒瞒得了一时,总不能瞒一辈子,何况我戏班那边还有活计……”
“在这儿的吃住,我给了!”七夏一咬牙,豪气冲天道,“你放心,我就气气他,说不准他没几日就走了呢?”
“……不太好吧?”方是惜觉得心头发虚,“百家这么大的势力,惹恼了他,我……”
“你不是喜欢我姐姐么。”见他临阵退缩,七夏赶紧道,“你帮帮我,帮了我,我回去在我姐姐面前替你说好话儿,我给你俩牵红线总成了?”
“真的假的?”后者眼前一亮,立马春光满面起来。
“真的真的,不骗你。”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拿自家人出来卖一卖。
“那好吧……”盘算着这笔买卖划算,方是惜点头应下。
“来来来,你吃菜,吃菜。”听他答应,七夏忙殷勤地夹菜。
*
戌时刚至。
时候并不算晚,但因冬季夜里黑得早,从窗中望出去,夜幕满城,星星稀稀落落。
由于心情欠佳,百里很早就上床休息,但翻来覆去数次却仍是难以入眠。
客栈的隔音不算差,尽管房间挨得近也听不到里头的人说话。明明安静的很,可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竟平白冒出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自己真能听见旁边的交谈声。
辗转许久,隔壁突然传出悠扬的笛声,说话听不见也就罢了,吹笛子的动静倒是比什么都大,实在是没法睡觉,他只得坐起来,轻靠在床边。
街市上人来人往,花灯如昼,心中骤然觉得空洞,一种莫名的下坠感在胸腔内蔓延。
明明知道她是有意来气自己,按理说不应该会觉得难受才是,不知为何,她视而不见的态度比前几日冷言冷语的态度还要让人抑闷。
与其这样,倒不如她结结实实骂他一顿来得痛快……
竹笛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
那人吹的是首很老的调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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