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想了想,“先从大车店里找起吧。舅舅们没钱,怕也住不起什么好的客栈。”
周湛道:“这么盲目乱找,你要找到什么时候?难道又要我为了你耽误我的行程?!”
翩羽不由就想到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忽地就抬头看了周湛一眼——显然,他来这长山县,根本就没什么事情要做。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他就是专门带她过来“寻访旧踪”和听“市井八卦”的!
看着周湛那带着不满的眼,翩羽自然不好去问他答案,便又摆出一脸的憨笑,道:“哪能呢,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耽误爷的行程,要不咱们约个时辰,时辰一到,我准回来!”
周湛冷哼一声,“我说过的,我从不相信人,万一你跑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就算能找你爹要回我的五千两银子,你许我的热闹我可看不成了,这损失我找谁赔去?”
翩羽不由就又噘起嘴,见周湛看着她的眼又眯了起来,且还作势要起身过来,她赶紧一抿唇,又可怜巴巴道:“那怎么办?我不放心我舅舅们。”
“啧啧,”周湛咂咂嘴,“不是有我吗?你求我啊,我立马能帮你把你舅舅们的下落问出来。”
“真的?!”翩羽猫眼一亮,当即双手合什,凑到周湛面前,狗腿子般眨着眼道:“求求爷,您是王爷,您神通广大,您帮我找找我舅舅们,别叫他们吃了徐家人的亏,好不好?”
她这赖皮模样,顿时叫周湛绷不住笑了起来,伸手一弹她的脑门儿,道:“真不知道我收了个什么东西进府。”
“一个小厮。一个听话的小厮。您收了一个叫吉光的小厮进了府,她又机灵又听话,还能不时逗您发笑。”翩羽吐着舌道。
“听话的小厮?!”周湛忍不住又敲了她一记,“爱打蛇随棒上的小厮还差不多!”
☆、第三十五章·圣人的恩泽
周湛那么说着,一垂眼,就看到桌上还没收拾掉的早点,便问翩羽:“你可用过早饭了?”
翩羽忙抖着机灵道:“这不是忙着来伺候爷,还没顾得上呢。”
“哼,”周湛哼了一声,再次抬手准备去敲翩羽,却发现这丫头已经很机灵地退避到一边去了。他抬抬眉,指着桌上剩下的点心道:“赏你了。”
其实翩羽早就看到桌上的点心,且她还发现,这点心显然是昨儿那个一品楼的出品。
“过来啊,”周湛道,“快吃,吃完了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翩羽看看他,小心问道:“爷吃过没?”
“我吃过了。”周湛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却不想正看到那丫头瞟过来的眼。
虽然她没开口,他却一下子就看懂了她那个眼神——那意思,叫我吃你吃剩下的!
“啧,”周湛顿时一咂嘴,过去伸手就是一戳她的脑袋,“不知好歹的丫头!”
翩羽不着痕迹地躲着他的手,一边眨巴着眼道:“我不是小厮吗?”
周湛一怔,却又是一皱眉,更加用力地一戳她的脑袋:“还真是不知好歹!”——直到后来,翩羽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只听周湛又道:“嫌我吃剩下的是吧?那好,今儿一天你就饿着吧!”说着,便要往门口去。
虽然才给这位王爷当了一个早上的差,翩羽已经见识过他那些下属对他的忠诚和死板了,既然他这么说了,首先那个沉默肯定就会严格执行,不定真个儿叫她一天都见不着一粒米呢,翩羽忙扑过去抱住周湛的胳膊,一边拖着他往后赖着身子一边连连道:“我吃我吃我吃,哪怕是您吃剩下一半的我也吃!”
周湛原是最讨厌人跟他拉拉扯扯的,见这丫头忽然抱住他的胳膊,他本能地就想甩开她来着,可看着她那一脸急切讨好的模样,不由得就是一阵好笑,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儿,“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又道,“把吃剩下一半的给人吃?爷我是那种没品的人吗?!”
“不是不是,爷不是,爷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
翩羽忙不叠地拍着他马屁,直熏得周湛伸手又想去弹她的脑门儿,倒是翩羽这会儿见危机过去了,便赶紧一缩脖子,再次躲开他的弹指神功,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见她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周湛的眉不由又挑动了一下,倒也没有纠正她的没规没矩,而是走到她的对面也坐了下来,一边以手撑着下巴,就那么参观起她的吃相来。
翩羽原还想抗议来着,可想想这位爷就是个爱跟人对着干的,便看着他眨巴了一下眼,干脆一低头,无视了他的存在,只捡着她爱吃的点心往那死里下着筷子。
“你怎么不怕我?”周湛忽然问。
“我为什么要怕你?”翩羽道。
周湛沉默了一下,才道:“也是。怕是大周上下就没几个怕我的。”
“坏人才叫人害怕呢。”看到一旁有个壶,翩羽好奇地打开那壶盖看了看,见里面白花花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便伸着鼻子闻了闻,抬头道:“这是……”
“牛奶。”周湛指指一旁的杯子,示意她自己倒。
翩羽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小心尝了尝,接着刚才的话又道:“我娘说,真正强大的人从不需要别人怕他,只有那种明知道自己并不强大,却非要假装自己强大的人,才希望别人都怕她。”
周湛不由又挑了一下眉,道:“你娘倒是有些见识,听着可不像是什么不识字的乡下村姑。”
“我娘识字!”翩羽抗议地抬起头,“是我爹教的。我爹给我启蒙的时候,顺便也教了我娘。我娘其实很聪明,我爹只教一遍,她就会了,回头还能再来教我。可她害羞,从不肯在我爹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我爹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摇摇头,又道:“我娘常说,识事比识字更重要……”
“你娘那话是在说谁?”周湛打断她。
“什么?识字不识事吗?”翩羽一撇嘴,“这话原是我娘背着我跟许妈妈在说我三婶婶的,不过还是叫我听到了。我那个三婶婶,老爱标榜她出身书香世家,动不动就爱拿文绉绉的话去挤兑我娘,还以为我娘听不懂……”
“不是,”周湛道,“那个假装强大的人,你娘是在说谁?”
翩羽看看他,忽地垂下眼去。
“怎么?”周湛问,“不方便说?”
翩羽摇摇头,撇着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有一次,几个堂哥堂姐在背后说我娘的坏话,被我抓住了,我告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却骂我没教养,爱听人墙角说人是非,我就跟老太太顶了起来,老太太逼我下跪认错,我死倔着不肯,几个婶娘就在一旁说我眼里没有老太太,老太太说,要叫我从此以后怕了她,就叫人把我倒捆了起来,连我娘也跟着受了罚……”顿了顿,她又是一撇嘴,“反正,那一次我可委屈大了。回屋后,我娘安慰我,说,真正强大的人是不需要以武力去逼别人怕她的,真正强大的,是有道理的那一方,她们那么逼我们,不过是因为她们自己也知道,她们并不站在道理上罢了。”
她抬头看向周湛,“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我娘很了不起,才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黄脸婆呢。我爹不在家的时候,我偷偷拿我爹和老太爷留下的那些书来看,我娘也跟着一起看,我看不懂的地方,问我娘,我娘都能懂。就算不懂,她也能知道到哪本书里去找答案。啊,对了,”她又道,“那一年,城外的庙里来了个京城的得道高僧,几个婶娘都凑到跟前听讲经,可最后能答上那个高僧的话的,只有我娘。那高僧说我娘有慧心,还特意给了我娘一道护身符,我娘把那符给了我,老太太却非逼着我娘交出去,我娘没肯。后来没多久我爹回来了,老太太就逼着我爹跟我来要,我娘不愿意我爹为难,就叫我把符给了出去……”
她忽地一阵沉默,慢慢垂下头去。
周湛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出声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