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抛,他摘下墨镜,顺势把风衣领子往下拉了拉,彻底露出整张面容。
“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遮遮掩掩做什么!”
被逮个正着,黎幽病中苍白的脸上飘起一抹绯红,增添了些许血色。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已经妥善藏起失望,摆出平素练就的浅浅笑容。
“先前多谢你了。”
不单是感谢这人替自己摆平了那对父子的纠缠。黎幽从医生的只言片语中听得分明,更早时候发生的那起车祸,也是这名男子挺身相助。于情于理他都称得上是黎幽的救命恩人,想清楚这一点之后,黎幽无法继续用疏离清冷的态度面对他。
“不用跟我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男人声音落进耳中,黎幽又是一阵恍惚。
这些年低沉醇厚的声音她听得不少,但是少有这样莫名牵动她心弦的声线。
然而那份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藏在风衣领子底下的半边脸,被乱糟糟的络腮胡遮挡。然而,黎幽可以确定,在那短暂的一瞥里,她注意到男人右侧脸颊皮肤纠结隆起,靠近耳根下颌的地方有一道蜿蜒向下的狰狞伤疤。
大概伤疤面积不小,所以男人竖起领子,将下巴颈项遮得严严实实。
分不清是失望更多还是惋惜更多,黎幽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俱全。
想了想,黎幽努力定下神来,伸出空余的那只手从床头摸来一只橘子递过去:“既然这样,那我借花献佛,请你吃个水果。”
男人视线往下落,纤白的手指托着掌间小小一只黄澄澄的橘子,衬得那样普通常见的水果莫名可爱诱人,下意识地伸手去取,两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
细微的电流兹地一下窜入两人骨血,顺着血脉流入五脏六腑,荡开无数暧昧涟漪。
黎幽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般,她慌了神,迅速抽回手,垂下眼睑不敢再看那人。
耳根悄然染红,黎幽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因为初时莫名熟悉的感觉,还有他相似的嗓音?
然而黎幽这些年经历的种种变迁,已经可以让她更好地武装自己。哪怕心跳如擂鼓,不住转悠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她面上依然保持客气有礼的笑容。
“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特别过意不去。不过还是想请您帮我个忙,先前我有几个朋友过来探望我,后来那一闹腾,他们避开了……也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替我把他们叫来吗?”
“不急,会有人来的。”
男人话音方落,敲门声响起,推开的门板后探进一个脑袋。
轩辕圻笑着挥手:“小幽姐!”
“小圻。”黎幽脸上的笑意跃进眼底,瞬间点亮了原本苍白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身旁那个男人对轩辕圻似乎更熟悉,板着脸问他:“你小子怎么一跑就没了踪影?”
抓抓头发,轩辕圻撇嘴:“我这不是刚巧碰见小幽姐那几个朋友么,两个小东西揉眼睛喊困,我瞧着心软,就开你车先把他们送回去了。”
“你们认识?”黎幽有些惊讶,视线来回打量二人。
拖了另一把椅子坐下,轩辕圻摘下帽子在手里滴溜溜地转悠,笑容爽朗:“小幽姐,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亲戚就是他。原哥,你怎么不跟小幽姐主动介绍一下自己。”
男人眯起眼瞪了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子一眼,没做声。
轩辕圻连忙把话题转开:“小幽姐,先前没顾上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还难受不?云姐嘱咐我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如果医生认为不用忌口,她明天在家做好了给你送来。”
抿着嘴轻笑,黎幽摇头:“我还好,就是特别累,没什么力气。”
“那你还坐着!赶紧躺下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轩辕圻张牙舞爪地推了一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身子倾靠向黎幽,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抬手扶住黎幽罩在宽松病号服底下的肩膀,男人手指下意识收紧,继而迅速松开,动作极为小心地隔开两人的距离。
“不好意思。”
迷茫抬头,对上他俯视的深邃视线,黎幽不受控制地心跳乱了几拍。
“哦……没,没关系……”
声音低不可闻,黎幽轻轻地挣开,往后仰躺,顺便拉起薄被遮住自己脸颊。
男人站直身,重新掏出魔镜戴上。他动作顿了下,递来一张名片:“我叫翟原,前不久刚搬来a市,打算在这里投资做点小买卖。如果你遇上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说完,他朝轩辕圻偏了偏头,示意那个臭小子跟自己走。
正一边看戏一边偷笑,轩辕圻接受到指示,皱着脸老大不情愿地跟着往外走。
“原哥,我留下来陪床也不行?”
“你是家属?”
“啊?”轩辕圻茫然发问。
“不是家属你陪的哪门子床!走了!”
冲男人背影做个鬼脸,轩辕圻回身与黎幽道别:“小幽姐,明天我再来看望你,晚安!”
目送那两人离去,黎幽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体。
半晌,她长叹一声。
听着轩辕圻叫他原哥……她险些以为是那个人了。
然而并不是,他叫做翟原,连姓氏都完全不同,更别提迥然不同的长相、气质带给她强烈的陌生感。
已经过了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与彷徨,黎幽心底仅剩的那一丝希望,几乎被彻底磨灭。她只是一直在拼命硬撑,不愿松口承认罢了。不甘心,总觉得如果连她都放弃了,就会彻底抹去轩辕狄这个人曾经存在的所有痕迹。不服输,即使是注定失败的一场负隅抵抗,黎幽也想坚持到底。
在这一瞬间,身体上的伤痛和精神上的疲惫如翻涌的海浪,将黎幽淹没。
眼泪静悄悄地漫过眼眶,顺着眼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