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按开关的手滞了一下,潘辰皱眉,随口敷衍,“还好。”
“你说的恩人是不是资助你读书的人。”作为师父,潘辰的情况阮屿大致了解一些,知道她父亲在一次意外中逝世,母亲曾患过尿毒症,她是靠助学金完成学业的。
如果在一天前,潘辰会毫不犹豫地说,对,那个资助她读书的人是她的大恩人,但现在……
“不是。”她语气坚定地说,“那人不是我的恩人。”
“不是?”阮屿有些迷惑,“那你见的是谁?”
手指慢慢摩挲着马克杯,潘辰正苦恼该怎么解释,咖啡机竟响起滴滴声,提示工作完毕。
“煮开了,把杯子给我吧。”她暗舒口气,顺势转开话题,“少糖无奶对吧?”
阮屿点头,可看她自己也没加糖,不由诧异,“你不是不会喝黑咖啡?”
“头有点晕,喝黑咖啡提提神。”
阮屿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感冒了,怎么还喝咖啡?”
“没事的,热咖啡能缓解感冒症状。”潘辰小心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迅速在齿间弥开。
这么浓苦的味道,总能盖住那个混蛋的气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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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灌下几杯黑咖啡,宿醉造成的头晕稍稍缓解。
她翻出采访本,先把这几天的采访笔记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在电脑上敲下:“每一年,近100万吨的洋垃圾漂洋过海……”
她写稿时习惯带耳塞听歌,而且会配合所写的内容选择歌曲类型,今天的题材较沉重,所以她选的是马友友的《》,低沉的大提琴一遍遍回旋在耳边,她敲打键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当写到拆借工因为常年毫无防护措施地作业致癌,孩子们因为暴露在重金属严重超标的焚炼厂导致不可逆的伤害时……她禁不住眼眶濡湿,喉头一阵阵发紧。
阮屿曾说过,她是一个好记者,也不是一个好记者。
她有一颗敏感善良的心,会切身体会受访者的喜怒哀乐,悲欢离愁,写出直击人心的报道,但她又因为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往往在报道结束后还久久陷在里面,无法抽身。
“怎么又写哭了?”不知道何时,阮屿已站在了身后。
潘辰转过头,难为情地笑了笑。
阮屿摇头,叹了口气,“你呀……走吧,吃中饭去。”
“你先去吧,我把这段写完。”
“先吃饭,我正好我有个选题想跟你谈谈。”
潘辰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这会儿已过了用餐高峰,换往常食堂早空了一半。可不知怎的,今天的人好像特别多,他们端着盘子转了大半圈都没找到空位。
就在两人准备端回办公室吃时,突然听到有人叫潘辰的名字。她循声望过去,见到同组的张帆和夏华彬在朝他们招手。
两人急忙过去,挨着他们坐下来。
“今天人好多。”潘辰感慨。
“五楼有贵客,大楼里的人全挤在这儿吃了。”张帆解释。
这幢楼是新兴传媒集团的总部,而他们所在的杂志社只是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除了《真相》外,还有三本期刊,在国内外都颇有影响力。
大楼的餐饮区集中在3-5楼,其中5楼专门用作内部聚餐或中午宴请客人,但这个月4楼在改造厨房,所以暂时借用5楼做员工餐厅。没想到为了招待客人,居然又把员工赶了下来。
潘辰夹起一筷子菠菜,轻蔑地撇了撇嘴,“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师妹果然好才华。”夏华彬赞道。他实习时也是跟着阮屿,所以一直自封是潘辰的大师兄。
张帆也跟着起哄,“好才华、好才华,不愧是咱们的未来之星。”
阮屿你了他们一眼,无奈摇头,“亏你们还是做新闻的,连新闻最重要的准则——真实性都忘了。”
“上午是集团的广告招标会,5楼现在招待的全是明年的广告大户,说白了可都是咱们的衣食父母。”
“读者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潘辰不以为然。
“原则上没错,可现实是,没有广告支撑,咱们的杂志社怕早就破产了。”
“我们的销量不是很好吗?”潘辰费解。
“书价连纸张和印刷费都不够,更别说人员和物损成本。”阮屿耐心解释,“销量是衡量媒体影响力和受众数的一个标准,好的销量能吸引更多的广告商和赞助商,有了这些钱杂志社才能顺利运行,你们也才有钱吃饭。”
“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还要仰仗他们的鼻息。”潘辰问。
“你以为呢?”阮屿叹气,“为什么要开选题会?为什么有的稿子写好了也不能发,就是牵涉到广告赞助。”
被他一说,潘辰突然对这份一向崇敬的职业产生了怀疑。她一直觉得记者就是用手中的笔报道事实真相,维护社会公义。现在看来,所谓公义也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不影响利益,就能做无冕之王;反之,则只能充耳不闻,甚至助纣为虐。
见她一直柳眉紧蹙,阮屿用筷子敲了敲她的餐盘,把话又兜了回来,“当然,咱们杂志是不需要看脸色的,毕竟我们的影响力在那儿,而且办这本杂志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
尽管阮屿说了不少回旋的话,潘辰的情绪依旧很低落,直到吃完饭还垂着头,不吭一声。
阮屿见她这样,也不再多劝。毕竟,这些东西她迟早会知道,也必须要知道。在现今污浊的社会,要成为一个好记者,除了必备的专业素养,更需要学会在保护自己不被伤害的前提下写出良知的文章。
由于用餐的人都挤在4楼,等电梯的人特别多。眼看等了几拨都上不去,阮屿便提议,“去楼下走走,顺便跟你谈那个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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