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说?”袭朗从小厮手里接过酒壶,亲自斟酒,随后跟他碰一碰杯,一饮而尽,之后才继续道,“咱俩可有些年头没好好儿喝过酒了。”
“还不是你毛病多,是从你从军那年开春儿吧?”秦明宇回想着,“没错,就是那年。后来到了军中,这习惯谁不知道?除了尊长,谁都不好意思劝你多喝哪怕一杯。”
“那年是家里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好几次差点儿上当,都是喝了酒之后。”袭朗笑着解释道,“后来到了军中,也少不清楚是怎么练出来的,能管住自己了,最起码喝多少都知道自己是谁,不会误事。”
“都得这样。我比你三两年而已。”秦明宇神色有些怅惘。
他去外地的年头,等于是被祖父发落到外面的。那时祖父知道他钟情宁元娘,也知道蒋修染也钟情她。后来是蒋修染先去了外地历练,走了与袭朗相同的路。
他那会儿真是特别高兴,以为蒋修染等于是自动放弃了娶宁元娘的机会,每日在家求着祖父同意。
祖父说蒋家怎么肯答应呢?袭府老夫人又怎么肯答应呢?袭府老夫人与长房儿媳妇面和心不合,别人不知道,秦家的人还能不知道么。她不可能让与儿媳妇娘家的人嫁得好,不可能不担心儿媳妇有了人帮衬从而理直气壮地跟她斗法。再者,蒋家也是一样,有着太后时不时地照拂,又知道蒋修染的心思,便是只为着不丢人,也会阻挠你娶宁氏女。
末了,老人家有些失望地看着他,说你真是没脑子啊,蒋家那孩子是放弃么?人家是把这些都想到了,然后才放心从军去赚取功名的。
他当时听了,真如冷水浇头,也是不赞同的,说蒋家那边也会有别的顾虑,兴许巴不得我早些如愿以偿呢。
祖父没再搭理他,过了些日子就促成了他去外地历练的事儿。到底还是因着年纪渐长心存慈爱,不然,怕是早将他扔到军中了。说到底,不忍也不敢赌上他这嫡孙的性命。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认同了祖父的看法、安排。
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蒋修染的眼光一向放得比他长远。他输了开头,所以也输到了最后。
家世、境遇不同,对很多事的态度、筹谋也就不同,所得的结果也就不同。
他从来没有危机感,跟淮南王相似,可袭朗、蒋修染之类的人不同,是在逆境中成长的。
蒋修染那个人……也不容易。听说过一些是非,少年时的蒋修染,狠吃过一些苦头,在蒋家那个大家族里走到如今,简直能与袭朗成为当家人相提并论了。
袭朗看得出好友心神恍惚,是在回想着什么,也不多话打扰他,只是在他举杯时也举杯,陪着。
男人从来没有诉苦的习惯,偶尔需要的,不过是有个朋友在近前。朋友在就好,不需多说什么。
秦明宇端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那女孩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不该想起,还是要想起。
第一次见到宁元娘,是他在袭府外院小住的时候。那天贴身小厮告诉他,袭朗的表妹来找他切磋棋艺。
表哥表妹,总是让他联想到一些暧昧。便因此心生戏谑,偷偷溜到袭朗的书房外,扒着窗户一探究竟,看到的却是一对情同兄妹的少年男女。
他看得出,袭朗对那表妹心无杂念,眼神一如看着冬儿。
也看得出,那表妹对袭朗也是如此,眼神一如冬儿看着袭朗。
两人一面对弈一面闲谈,说些家里家外的事。女孩的笑靥是那么美,美得让他心神恍惚,言谈举止又是那样的优雅大方。
是从那日之后,眼里再容不下别的女子。
她再去找袭朗切磋棋艺的时候,他总会无故遇到或撞见她,再往后,便是隐晦的诉诸心意、与蒋修染争端不断。
她呢,再没了初见时的笑靥,给他看的只有冷脸。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绝不会那样莽撞。可惜不能,做过的事情,谁也不能抹去。
他如今是什么情形呢?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他占了两样。
他凝着手里的酒杯,弯唇苦笑,缓缓的将酒杯放回到桌案上,刚要说话,赵贺进来了。
赵贺低声知会袭朗:“夫人回到府里没多久,香家大姑爷家里出了点儿事情,夫人便过去了,到此刻还没回来。”
袭朗敛目思忖。钱学坤家里能出什么事呢?前段日子听赵贺提过一嘴,说钱家那些穷亲戚都来到了京城,夫人好像是有点儿看不上钱家那些人,担心自己的姐姐吃亏受苦。
按理说,香俪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是到了阿芷都过去一探究竟的地步,想来事情不小。
可也不需担心,阿芷现在有自己的人了——自产前就跟夏家要了百名护卫,平日里的大事小情都不知会赵贺自行处置,那些人他见过,真是要身手有身手,要能力有能力。阿芷如今的身份就更不需提了,眼下敢不给她面子的人,不多。
之所以这么考虑,也是真的想好好儿陪陪秦明宇。兄弟是用来做什么的?得意时自有一杆子闲人锦上添花,可失意时,想看到的人,也只有兄弟。
这时候秦明宇站起身来,拍拍袭朗肩头,笑道:“横竖也是闲着,我陪你过去看看。谁要是惹嫂夫人不高兴,我可不会轻饶了他。”
☆、150|第149章·
“小题大做。”袭朗笑着摇头,“不必。”随后吩咐赵贺,“你去命人照看着,夫人回府后来禀明。”
赵贺称是而去。
“真不用去?”秦明宇问道。
“不用。有事没事的,你我一去也成大事了,闹不好就要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何苦来。”袭朗示意他落座,“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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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坐在钱家正房的厅堂里喝茶。
中秋时节的夜,晚风飒飒,桂花飘香,很是宜人。
钱学坤的父母、叔婶、二弟二弟妹在一旁陪坐,香俪旋去了内室照看孩子。
是离开蒋修染的府邸,回到府中之后,钱家派了香俪旋的丫鬟报信,说出事了,要她来看看。
她一头雾水,问那丫鬟怎么回事,丫鬟也说不清楚。她就又问不能等到明日再说么?丫鬟只一味摇头,求她这就过去。
她没法子,让金妈妈好生照看寒哥儿,命人知会了宁氏一声,坐马车过来。
入秋之后,钱学坤的爹娘和叔婶一家来到了京城,一大家人住在一起。
这个钱家与钱友梅虽然都是一个姓氏,境遇却完全不同。钱友梅的娘家虽然不是非常显赫,却是几代为官。钱学坤家中则是几代才出了一个考取了功名的人,之前只是老老实实的种地务农之家。
香俪旋出嫁之后,距香家路途不近,姐妹只能让下人来回传话。后来香芷旋嫁到京城,就更不需说了。所以,先前香芷旋并不是很清楚大姐婆家的情形,以为大姐只需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在她看来是很简单省心的家境。
是因此,那次香俪旋与她说起钱家这些人都要来京城的时候,才没心没肺地说出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
委实没想到,那句话其实说得挺贴切的。
此刻,钱二太太在跟香芷旋长吁短叹:“你大姐初嫁到我们家的时候,你还小,之后到了京城,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些事。我们家世代务农,就是穷老百姓,学坤之所以能考取功名,是我大哥大嫂的主意,不论怎样,都要家里出个识文断字的人。可是那时候,他们房里并无积蓄,让学坤跟先生读书的费用都拿不出,只能举债供着。我们手头宽松些,到底是一家人,总不好看着他们向外人借钱,便屡次出手接济,连带的也让学均、学坊一同去读书了……”
香芷旋回以一笑,“话说三遍淡如水,您就别总絮叨这些了,说要紧的。”她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急着回府。”说话的时候,细看了钱二太太两眼,见这妇人一双眼很是灵活,透着精明的样子,可是,让人觉得精明的人,只有小聪明的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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