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做这行的退下来之后有多危险,他年纪大了,心也淡了,很多事情,渐渐都开始力不从心。今次侥幸,难免下次,自从那个孩子没了,我同他再没有子嗣,日后,无论对于你或者他,都只有彼此一个亲……”
“够了。”他说,“不用再说,你的‘遗愿’,我答应不了。”
她却仍不甘心,“你方才说过,早就不怨……”
“那是对于你。”他自嘲的笑,“这世上,我或许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么没用。至于别人……”
顿了顿,他云淡风轻的吐出字字决绝,“说了今生不复相见,那么,多一刻,少一秒,都不叫今生的。”
“他是‘别人’么?”因为激烈的情绪,她胸口剧烈起伏。
“当然。”他想都没想,“自从那天晚上,我亲眼看着你们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永远是‘别人’了。”大约是为了平复眼前,脑中乱窜的画面,他深深吸气,又重重吐出,如此几番,才继续道,“亏得他是我哥哥,亏得他对我有抚育之恩,不然的话,他或许就成了仇人,又或许……早成了死人。”
太过激越的反复,她羸弱身子经受不住,几番想要开口,最终却只化作重重的咳嗽。他用力拥紧她,替她顺气,却沉默着,始终不发一言。
“你这心结,就打算永远也不解开么?”她挣扎着问。
“我从不自认为是宽和的人。”他仍是无动于衷,“臻惜,你是最了解我的,早该明白,我就是这么刻薄。”
“那你应该恨我。”她拼尽全身气力,几近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恨我?当年,他当年确实对我有好感,却从来没有想过逾越,从来没有想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是我,明明是我引诱的他,是我在他的酒杯里下了药,你为什么不恨我!”
☆、第50章chapter50臻惜的珍惜
“你为什么不恨我!”
凄厉的声调,尾音在空气里盘旋,久久不去。
一字一句,浸透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痛苦和绝望,她哀哀控诉完了这句,再无一丝气力,颓然伏倒。
他只是冷眼看着她,看着怀中这个自己豁出命去疼过爱过的女人。看着她声嘶力竭,涕泪涟琏。不久前骤然重逢时转瞬的动容,也随着现下一颗心,渐渐沉了,散了。
“咕嘟……”
一边静静煨着的茶水开了,水蒸气顶开了紫砂壶盖。
他透过水雾,若有所思的望了她许久,然后竟然扬起了嘴角,开口说,“我多想恨你。”
她呆若木鸡,震惊的望着他,艰难开口,“什么?”
他却不再回答。
水汽氤氲,隐隐绰绰的,他看着此刻她似乎全然没了生息的脸,看着她眼角残存的泪花,唇际苍凉的笑。恍惚间,居然有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一年,那一夜,也是这样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席话,就此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与他无干,全是我的过错,是我引诱的他!你要恨便恨我,好不好?不怨他,不要怨他!”
那个仲夏的午夜,他终于撞破他们的私情,窗外电闪雷鸣,灰白的雷光将那副绝美的容姿劈的雪亮,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看着自己,满眼的泪,那样恐惧,那样慌张,却始终坚定的将那个人护在身后。
此话既掷地,那么,真相究竟如何,都不重要了。
曾经,他是那样珍惜她的好。而现在……他也未能完全割舍。
她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他都记得那样清楚,只要一闭眼,那些画面就止不住的在他脑海里,眼前,狂欢,回放。像是对着他嘲笑。
他能看见初次带她回家的那天,伦敦糟糕的天气。他牵着她的小手在庄园中漫步,一步一步,穿过层层云雾。
那个人,就守在路的尽头,看着他们,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明明是初次见面,可那种眼神,就好像已等了她太久。
他那样多余。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握着她稚嫩的小手,教她弹琴,教她画画,看着她用充满儒慕和崇敬的眼神仰望那人,轻声细语的央着他答疑解惑。实际上,那些东西他都会。年少时,他唯一胜过兄长的地方或许就是艺术才华。只是对着那一双人,他只觉得丝毫没有插足的余地。
他那样平庸。
他又看见她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算准午夜刚过,轻手轻脚前去她的房间,然而透过虚掩的门,他却看见她伏在那人的膝头,似忧似喜的嗫嚅,“再瞒不了多久了,梁珹,我害怕,我已有了咱们的……”
然后惊雷响起。那人骤然护她在怀,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开了口,“瑞瑞?”
他那样茫然。
她一世骄傲,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倔到极致。那件事过后,他不顾所有人的意愿缚着她回了中国,甚至在穷途末路时想要对她用强,可即使那样,她也没有求过他。
她这一生,总共只对他低过两回头,只为这一件事。
是我错,不怨他,求你,你恨我。
多少年前,多少年后,她这番论调,也算是有始有终。他忽觉有些悲哀,总共便这么些人这么些事,于她而言,孰轻孰重,远近亲疏,她分的从来都是那样清,处置的从来都是那么分明,从不含糊。
清晰利落的叫人齿冷。
安瑞忽然有点倦。
臻惜抓着他的衣角,祈盼的看他,似乎把所有希望都投注在了他身上。但他始终是静默的,没有一丝回应。眼见着事态再无转圜,她像是渐渐也灰了心,只哧哧冷笑,笑着笑着,毫无预兆的一口血尽数喷在了他的前襟,昏沉过去。
因着这回没了绢帕的阻拦,溅到他身上的便不再是方才一星半点,而是黑红的一大块,还掺杂着浓稠血块,泼墨似的晕在他心口,冒着滚烫的血腥气。
人伦,禁忌,逾越,旧恨。
此时全然没了顾忌,他打横抱起她——
那一瞬,心中无比酸胀。
她轻的像是一团快散了的絮。一点,一丁点也感觉不到下坠的力道,好像他只要一松手,她即刻便能升天飘了去。有了这种错觉,他抱的更紧了,大步朝楼上走去,只生怕慢了一步。
“别……”
在锦年房门口停下时,臻惜气若游丝的阻止,“我脏得很,别污了孩子,过了病气给她……”
他犹豫了下,干脆将她直接抱进了自己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