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是要家风清白、父母长寿、父兄得力,姑娘自身要贤淑端庄外加好生养,最好是宜男相,能给他们孟家生一堆小崽子。没新意、没创意,从第三天起宝颐就不听壁角了。
孟氏婆媳谈的内容林宝颐可以嗤之以鼻,但孟大夫人姚氏却不能掉以轻心。孟聿衡是孟家嫡长孙,他的妻子是要做宗妇的,出门交际代表的是孟氏宗族的脸面,样貌、品行各方面要求自然不能低。至少不能被乡野出来的林宝颐给比下去,姚氏是这样认为的,她开始在各种聚会上观注别家的姑娘小姐。头两天她信心满满,第四天就开始发愁。连着五天参加各家夫人的聚会后,她很是失落。
这五天她也看了不少女孩子,更是着重看了与自家家世相当的大家小姐。家世品行不错又雍容大度的姑娘颜色上较之宝颐就逊上那么一分,怕娶回来儿子看不上;但美貌可与宝颐匹敌的姑娘,张扬有余沉稳不足,给小儿子孟聿棠做妻还行,却不适合做宗妇。今天是姚氏汇报的第七天了,连个可心的候选人都没有,她急得满嘴是泡,遮都遮不住。
孟老太太很同情自己的大儿媳妇姚氏,但想想姚氏的汇报又是好笑又是可气。找儿媳妇,哪能先拿了儿子的小妾做标杆。妻贤妾美是说老了的,你想找个又贤又美家世又好的,那就去求天上的仙女下嫁吧!
再来是要娶来做宗妇的,这就不可能完全迎合衡哥儿的心意。他带回来的宝颐来自乡野,清静淡然中又杂有那天然的娇憨野性,要是衡哥儿看上的是她这点,你姚氏翻遍京城也找不出具备这点的大家闺秀。
孟老太太含笑把自己的意思表明。姚氏仍有些犹豫,眼睛瞟眼隔壁,问:“万一衡哥儿宠她……”
孟老太太直接打断姚氏的话:“衡哥儿行事稳妥,不会纵得她无法无天。再说了我这养着呢,她要是那般轻狂的,也就不给衡哥儿了。”
姚氏这才觉得舒坦点,又看眼隔壁,叹一句:“她要是生在这京城的大户里,我也就不用烦了。”
孟老太太没说话。世间没有双全法,在这处得意了,那处许就要失意了。能看得通透,便能自在一世;看不通透,免不得陷进迷障烦恼一生了。只是通透需要生活的磨砺,需要阅历的累积,能笑看云卷云舒还保有那赤子之心时才叫真通透。林氏宝颐年纪虽小,此番经的变故却不小,假以时日,可能做到?
孟聿衡知道他带回来的是个乡野丫头,可能举止不合规矩可能言语粗俗,就是没想到宝颐不会读女四书。她父亲不是私塾先生么,怎的她连读都不会?他妹妹孟聿榕在八岁的时候女四书就能倒背如流了!
连读都不会何谈背诵,连背诵都不能又如何寓教于心,更诓论以其为准则遵循一世了。这是大秦嬷嬷复述孟老太太的原话。
因为这个,辰时来朝晖堂请过安的孟聿衡在午睡后再次踏足朝晖堂。进门听到大秦嬷嬷刚念出《女诫》第一句,宝颐跟着重复一遍,然后晕红着小脸说‘嬷嬷,你这样教,即便我记住能默背了,可拿了书,我认字断句还是费劲,读不出的’。
孟聿衡这个气啊,一个女四书你能背诵出来谁管你认字断句费不费劲!
大秦嬷嬷看了眼走进来的孟聿衡,微福身行过礼,才拿了桌上的《女诫》给林宝颐。林宝颐接了翻开,开始跟着大秦嬷嬷读。通篇读过一遍,大秦嬷嬷说姑娘自己熟悉熟悉便朝孟聿衡福礼退出。
孟聿衡走到宝颐身边,看她埋头,问:“不识字?”
宝颐没抬头,出口的话却表意丰富,夹带了一分委屈两分不甘并三分讪讪:“谁说我不识字?我识好多字,只是到了你们这里才不认得一些字。”顿一下抬头看孟聿衡,继续说:“乡野之地书册贵重兼之稀有,爹爹的书都是手手传抄来的,哪轮得到我专有书册诵读?”当然了就算有女四书她也懒得读就是了。
孟聿衡被气笑了,乡野之地寻本书不易他能理解,但不识字就是不识字,国朝只通用一种文字,哪来的‘在你们这里才不认一些字’。只是宝颐那清脆跳脱又带有撒娇意味的话让他的心强硬不起来,他不舍得训她。
缓下语调,他说:“我给你寻本《千字文》来,你先从简单的学起。”
宝颐看着孟聿衡,杏眼微眯,重申:“我识字。”只是不认得那些生僻繁体字,外加不怎会断句而已。在家里她经常看哥哥林宝城手抄的四书五经、时政策论,全都是断好句的,她就以为穿越的这世有了标点符号的雏形,哪里想得到她看的那些都是林宝城体贴她断句费劲,手抄时特意断出来的。
按说宝颐既能看到林宝城抄来的书册,女儿家的女四书也该读过的。可是宝颐母亲林夫人不识字,自小也没看过书本,自不会给女儿寻书册来看。父亲林恩虽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宝颐初生时却也想过让女儿读读女四书的。只是乡野粗俗,艰苦条件所限姑娘都抛头露面了,谁去遵从为那官家太太、富家女儿制定的条文规矩,抄来了都嫌浪费纸张!他想想也是,女儿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最后还得嫁于乡野小子,学那些干什么。自然就灭了让女儿读女四书的心思,所以林家没有女四书,宝颐更没读过。
当手里捧着《女诫》,看到那从右到左竖排的密集文字时,宝颐震惊了。她读得磕磕绊绊,该停顿的地方没停,不该停的地方又哑了音,把孟老太太气着了。其实她也想读得顺溜的,可中华汉字博大精深,再加上头次接触《女诫》,要她准确断句,很难。
这与誊抄佛经可是大不同,幸好高姑奶奶那时心烦没让她读,否则还是丢人啊!宝颐心想。
孟聿衡看着林宝颐,颇觉怪异,既是识字,怎么还闹到跟着大秦嬷嬷诵读的地步。但开口驳斥宝颐有失身份,微欠身坐于椅上,淡淡说:“那给我读一遍《女诫》,如何?”
林宝颐捧了书,从头开始读。已经跟大秦嬷嬷通读了一遍,这次读得颇是流利,只错断了三句而已。林宝颐自觉很是不错,合上书,大眼看向孟聿衡时带了些得意。
孟聿衡没忽视那得意,心下很是不屑。不过林宝颐既是识字,那就不是个笨的,他要求不高,等搬他院里时宝颐能背诵女四书,他就知足了。只是老太太侯府嫡女出身,怕是见不得女孩儿庸碌,不说把宝颐教的万般全能,至少琴棋诗画也得能看过眼。宝颐在这上面可有所长?可别在教的过程中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想着,他问出口。
林宝颐眼里的得意消失,面上现出羞涩红晕。她是很羞涩啊,孟聿衡的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现代社会的她玩的是吉他,来这古代后吉他没得玩,改吹树上嫩枝揉搓出的笛,树上的笛可能登孟家的大雅之堂?棋,她倒是接触蛮多的,家里爹、娘、兄、妹各个善棋,只是没人愿意和她玩上一局,嫌和她玩拉低智商,不提也罢;诗,她会读、会背、会品,但习惯了后世用长篇大论文字来抒发情怀,她做不到用精简的字来组合抒出胸臆;至于画吗,她现在不是正和小秦嬷嬷学习绣样的描画吗!
一无是处啊,这是宝颐穿来古代十四年后站在孟家,对自己的评价。
孟聿衡看着林宝颐表情,心中了然。他突然有些后悔带她回来,锦绣皮囊里装的全是稻草,明晃晃地向人昭示他欣赏女人的格调有多低!老太太怕是会气疯的。再看眼林宝颐,孟聿衡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如此美的皮相,总该有一项能拿出手的技艺来匹配不是?他淡淡开口:“挑个拿手的,让我看看。”
宝颐担忧的看眼孟聿衡,开口要笛子。
孟聿衡欣喜,着人去取。待听完宝颐吹奏,从她口中知道曲名时,立时冷了脸甩袖就走。猪八戒背媳妇儿,他孟聿衡的妾,又不是乐姬,怎么可以吹这么挑逗流俗的曲儿!
隔屋的孟老太太知道孙子孟聿衡甩袖走后,呵笑连连。宝颐乡野来的,听惯的就是热闹喜庆的俚词乡曲,所吹直白大胆才对,想让她奏那阳春白雪,那不是蓄意难为人家吗?衡哥儿明着不喜欢,心里怕是爱极了吧?不过这宝颐姑娘也真是有趣,憨朴中又有那清灵劲儿,兼之心思清明,做妾还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着过去瞧
孟老太太想的没错,孟聿衡还真是喜爱极了林宝颐吹曲儿时的模样儿。听林宝颐吹曲儿那夜,夜里梦见的都是宝颐那飞扬的眉、热切的眼,伴着那热情欢快曲调,身着大红喜服的他伸手扶了宝颐下轿,看她迈了火盆,与她拜了天地父母,入了洞房行那夫妻敦伦。梦里温馨,直到醒来他还迟迟不愿从中走出。待完全恢复清醒,孟聿衡的脸却冷冽如冰,伸手挥开了贴身大丫头青荇的伺候。他能接受自己怜惜、疼宠宝颐,但视她为妻,却是万万不能接受!老祖母说的对,他是该娶妻了。
孟聿衡想娶妻了,姚氏也想尽快给儿子娶上媳妇儿,可连个后备人选都没有,她是干着急。姚氏这儿着急,她的妯娌孟二夫人王氏却春风得意,辰时带了大女儿孟聿敏、小女儿孟聿晴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提了孟聿敏的婚事,说是定了镇南伯府史家,想问孟老太太她用不用请个宫中退役的掌事嬷嬷进府给孟聿敏教教宫中贵人的礼仪规矩。
姚氏有些眼酸,大侄女儿孟聿敏比儿子衡哥儿小三个月,可生下来不到两月,王氏便丢下她随小叔外任去了。说起来孟聿敏是她抱着长大的,她对孟聿敏的疼宠,虽比不上儿子衡哥儿,但较之亲生女儿孟聿榕却是高出不少,她也觉的自己和孟聿敏更有母女缘。只是一年前小叔任满回京之后,孟聿敏与她就生分了,每每见面都是规规矩矩的喊她大伯母,再没了吊她臂弯肆意说笑的模样。
孟老太太看看大儿媳妇姚氏的黯然,再看看小儿媳王氏的畅意,接着瞅瞅正襟危坐的大孙女孟聿敏,心里叹息:命里嫁的是次子,又何必事事都想要压长房一头?纵是言行举止规矩礼仪学得无可挑剔,内里没那大度自制,求来求去也是枉然。反不如个乡野村姑,恣然悠游,万事不萦心,她这个侯府出身的小姐都没人家过得洒脱。
王氏看看女儿,再看看婆婆,轻声重复问一遍:“娘,您倒是允不允这事啊?”
孟老太太这才点头,说:“请!敏姐儿嫁进伯爵府,日后免不得进宫面见贵人的,规矩礼仪错不得。”说到这,转脸看向姚氏,加一句:“榕姐儿也不小了,让她跟着也去学学。”
孟老太太语毕,姚氏点头,王氏磨牙,室内静寂。过了会王氏的小女儿孟聿晴耐不住这静,玩笑开口:“祖母,我听说衡哥哥带回来个貌美姑娘,可在这屋里?”
王氏惊了,额上冒出冷汗。这晴姐儿是在任上时生的,因着对大女儿的愧疚,对这小女儿她多有放纵,事事顺她心如她意,总想着晴姐儿还小,等她长大些再严加管教也不迟。自回京,对晴姐儿的管教,她也是严厉不少,晴姐儿也乖觉不少。怎的偏生在婆婆这儿,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什么貌美姑娘,隔房哥哥的房里事岂是晴姐儿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该探问、能探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