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
他用手拨开她脸上散乱发丝,抚摸她额角鬓发,轻声道:“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却不等她回,立刻道,“让我猜猜……在想,相里槿么?”
她微哂(shen),讪讪道:“你怎么晓得?”摇摇头,“虽然不是想的相里槿,不过也差不多。相里槿今天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要在帝朝立足,少不得要结交这些朝中老臣,我只怕到时候,婚姻之事你身不由己。”
孟扶苏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笑着对辛四四道:“这世间,能拿捏着我软肋的人还未生出来。只要你好好的,便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搅乱我的心神。”
辛四四被孟扶苏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的往孟扶苏身上凑了凑,小声道:“夫君这是在给人家表明心意么?”
他微一怔,旋即将她收紧,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在我这里,是特别的存在。”
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夜天人交战,忙里偷欢半晌。辛四四拖着疲累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起来时,听丫头们窃窃私语,说孟扶苏在大殿会客,这个客了不得,是南朝当今的天子,慕容煌。
辛四四没想到慕容煌竟然会来到山中,但她现在这样,是万万不能出去阁子的,万一被慕容煌撞见,一定会发生大事。
窝在房里如坐针毡,好在未时刚过,大殿那边伺候的婢子遥寄过来传话,说辛家两位高堂已经到了山中,要接姑娘回家。
辛四四听完先是一愣,旋即明了的点头,回道:“告诉父亲母亲,等我收拾收拾这就动身。”
孟扶苏说找一户辛姓人家安顿她,看来是已经找到了。她自己选的这条路,孟家四姑娘的位分,她占了两世,两世都没能从孟蓁这个身份上讨到什么便宜,但是现在,终于抛开孟蓁的身份重新开始了,她觉得既兴奋又有些失落。
但不管怎样,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了。
东西收拾好,她本来是打算等着孟扶苏回来,同他说些甜蜜话再走的。遥寄说,世子现在脱不开身,今上不说走,世子只能陪着坐。为难的看看天色,又劝她,“姑娘还是快些走吧,说不得等会子今上执意要观赏行馆,被发现了姑娘在此,少不得会惹今上怀疑。”
她叹息,说也是,让悯夙带上包袱从阁子离开。心想,用不多久就能和孟扶苏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暂时分别就不觉得那么难过了。恋恋不舍的再回头看看大殿方向,便头也未回的跟着遥寄来到偏院。
偏院的空地上,简单立着辆华丽马车,马车前依次站着穿着雍容,上了年纪的夫妇,还有个穿着布衣下人模样的小厮。
院中开着一种花色暗淡的仙客来。这种花本来就不该种在雪山连绵之地,并不适合广陵这种四季如春的南方山林,但是眼前这些却存活下来,还能开花,真是天降祥瑞。
上了年纪穿着华贵的妇人笑着过来拉她的手,慈爱万千的对她道:“女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辛四四虽然对这种自来熟比较排斥,但考虑到人家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便勉强笑笑,回道:“不委屈。”
相较于这个冒牌的娘亲来说,冒牌的父亲就显得没有那么热络,只是淡淡对着辛四四点个头,低头跟小厮吩咐着什么。只见小厮连连点头,未几走过对辛四四和妇人道:“小姐,夫人,老爷说世子让咱们早些下山,晚了路不好走。”
妇人点点头,答应着,“是是。”这就拉着辛四四上了马车,看一眼悯夙,为难道:“这位姑娘,也要跟着咱们走吗?”
辛四四疑惑,“悯夙是我的贴身丫头,在我身边四年了,我去哪就带她去哪,一步也不能离开的。”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旋即点点头,“那就跟着吧。”有些若有若无的情绪细细打量悯夙一眼才放下车帘。正要坐好,忽听外面一声狼嚎,她手一紧握在袖子里,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三根银色的短镖,眉目间多了几分警惕。
辛四四听见狼嚎突然笑起来,打开车帘冲着路边的灌木丛中一通喊,“小狼,我在这里,你也要同我一起走吗?”
灌木丛窸窣一阵,一头灰色的野狼蓬松着粗粗的尾巴钻出来,一步一步往马车这里移动。马儿受到惊吓嘶鸣一声前踢后仰起来,马车被扯得摇摆不定。赶车的小厮却已经被吓得三个魂魄掉了两个半,歪倚在马车上抖得像是筛糠,完全顾不得马车稳不稳当了。
辛四四咧出一个笑来,拉过缰绳使劲勒紧发狂的马儿,稳住马车回头对妇人道:“小狼是我养了半年的狼崽,你们不用害怕。”将缰绳递给小厮,自顾从马车上跳下来,将小狼抱在怀里,再度上车,想了想对老妇道,“娘亲,我也可以带着它一起么?”
老妇往后挪了挪,笑的不大自然,但还是点头道:“既然是你养大的,想必跟你有感情,想带着就带着好了。”
这些日子在行馆,她虽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伤心或是担忧,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看到孟扶苏安排好的人过来接她,给她辛四四该过的生活,心里才算是真正踏实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山间小道上,风渐柔云渐收,林荫道路两旁大片红色花瓣随风飘摇。恍惚间有个玄色身形在荫翳的花树下淡笑两声,笑意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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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煌徒步走进殿里,整个山上几乎是每隔一步便有御林军守着。
皇帝亲自驾临广陵山,这对行馆的主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孟扶苏却是一边陪坐着,一边暗自担忧辛四四。但他向来惯会做面上功夫,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让自己在慕容煌面前失态,依旧是春风含笑的模样同慕容煌说笑,进退拿捏有度,丝毫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慕容煌闲闲握着手里的茶杯,别有深意的看看这广阔的庭宇,淡淡道:“孤应该称呼爱卿孟总兵呢,还是孟世子?亦或是,代王?”
孟扶苏恭敬地起身揖礼,不卑不吭的回道:“陛下何必挖苦臣下?”
慕容煌收回目光,面上表情莫辨,“听说,孟卿不日就要前往封国了,我南朝失了一位好臣子,真令孤觉得伤心。”
“南朝尚有丞相比为,又有宇文侯爷辅佐,不过是少了扶苏一人,孟家分家还是为南朝效忠为陛下分忧,陛下大可安心。”
慕容煌不仅心里吭笑,孟扶苏不过是话说的好听,什么孟家分家还是为难拆效忠为他分忧?说白了,分家那帮乌合之众,孟扶苏在,则是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孟扶苏不在,那就是一支折断的金箭,看上去金光闪闪实则已经是毫无威力。
不过,他也不是个无能的君主,能坐在皇位上十多年,一个臣子他都留不住的话,也未免太窝囊了些。瞧瞧已经上了暮色的院子,他淡笑两声,“孟卿说的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等他将孟蓁擒住,还怕孟扶苏不就范?
抬抬玄色的十二章纹,拾起茶盏静静浮浮茶末子,穿堂风拂过袍摆,他垂眼喝一口茶,嗓音平淡,“孤乏了,今夜就在行馆歇息,孟卿无事便可跪安了。”
孟扶苏站起身来,理理袍摆再度揖礼,“诺,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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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孤月寒鸦,入夜后,荒野里的风吹得更加荒凉。马车急急驶入一片芦苇荡中,辛四四惊骇的望着手执长刀,直指自己的心口的陌生面孔,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
☆、第73章
一片空死的寂静中,忽听一声刺耳的狼啸,有黑影在月色下闪过,执刀的女子被小狼扑在脚下。悯夙闭上眼狠狠一刀直扎进女子胸口,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死了。
混乱之中,辛四四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推了一把,漆黑的夜色里,跌落进冰凉的渭河水中,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了喘息的余地,湍急的水卷着她一点一点朝死亡走去,她挣扎不久便渐渐没了力气,生命一分一分的流逝,人也再不清醒。
跟着辛家二老下山,她本以为从此就可以和孟扶苏白头到老,却没料到,辛氏二人并非是孟扶苏寻来的,而是慕容煌的影卫假扮。得知自己上当时,人家的长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她有些伤,想:她不见了,孟扶苏一定很着急。慕容煌尚在山中,他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整个广陵山被慕容煌的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现在想来,慕容煌这是调虎离山和激将法一起用了,就等着孟扶苏往圈套里钻。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苦,老天不公,但是幸好遇到了孟扶苏,也就觉得不那么苦了。慕容冲只想利用她和她们孟家争夺皇位,并非真心待她。至于卫邯,妻妾成群更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孟扶苏就是她活着的希望。可现在,老天爷连她这仅有的希望也收回了。
眼皮越来越沉重,大概是要死了吧……
悯夙哭喊着从芦苇荡里找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找不到辛四四的身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她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她靠着小狼,哭的昏天黑地直哭的没有力气,口中只喃喃着,“我把小姐丢了,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