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刘氏和伙计的对话,觉着这卫家是官宦,虽说也有几个绸缎庄,到底比不得孟扶风遍布大江南北的商号。却没想到,只几个绸缎庄就这么让人忙了。
刘氏交代完伙计,顺手抄起两页薄纸,正要拿给卫冲,猛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辛四四,顿时愣在那里。
辛四四冲她笑笑,起步走过来,“二嫂。”
刘氏看着她,心思有那么一丝小小浮动不安,“三弟妹怎么突然想着来账房了?我还以为三弟妹出身好,瞧不得这些到处都是铜臭味的地方呢。”
刘氏给了她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当着人的面倒还真不在乎她的脸。但她又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也不是点火就炸的炮仗,根本不生气。
“二嫂说笑了,孟蓁的三叔伯就是商人,商号遍布大江南北,孟蓁怎么会瞧不得有银子的地方?那些穷酸文士嘴里总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显得自己多高风亮节似得。可说到底,不过是看着别人有钱吃得好穿得好,心里妒忌罢了。说白了,没银子国家哪来的国富民强?没银子,皇帝哪来的盛世江山?没银子,哪里来的满朝文武的俸禄?退一万步说,咱们卫家,可是在朝为官的,账上更得关心着些不是?”
刘氏没想到,这个妯娌年纪这么小,说话这么会拿捏,竟然说的她有些无言以对。她脸色很不好看,咬咬牙乜斜辛四四一眼,“帐都在柜上呢,你慢慢看。”说完头也不回的捏着手里的两张薄纸要走。
辛四四叫住她,笑的无害,“还麻烦二嫂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刘氏不由恼怒看向辛四四,忍了又忍,将手里的薄纸一扬,道:“老三媳妇,你别欺人太甚!这些是二房的份例,凭什么给你留下?公爹是同意让你管库房,可没说账房的事情也给插手。”
辛四四依旧笑意容容,“公爹是没让我管账房的事情。不过,也没听公爹说,要二嫂来插手账房的份例,咱们彼此彼此。”
刘氏气的脸都扭曲了,她一向嘴笨,说不过别人,除了当着自家男人的面泼辣些,连常年有病不能下床的大夫人都说不过。眼下被人戳到痛楚,一时找不到地方发泄,正浑身发抖,身边的丫头不会看脸色,端过来杯茶。她狠狠的把茶碗打在丫头身上,厉声道:“不懂规矩的贱人,没看到我在和三夫人说话吗?!”
滚烫的热水顺着脖子躺下去,所过之处的皮肤通红一片,厉害的地方早已经起来层水泡。小丫头疼的大叫喊,头上沁出一层汗。
听到声响,整个账房的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卫冲和卫邯也被惊到,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卫邯一看是自己媳妇,心里还有些疑惑。
辛四四忙走过去把小丫头扶起来,对刘氏道,“二嫂你跟个丫头置什么气?”转而关切的问小丫头,“很疼吧?你跟忍冬下去上药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小丫头泪眼汪汪的瞅着辛四四,自脖颈传来的阵阵焦灼痛感让她难受的很。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得主母这么不待见她。听辛四四这么说,心里又泛起些感激之意,三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忍冬过来扶她,浅声道:“你随我下去上药吧。”
此时,卫冲和卫邯已经走过来了,卫邯看看忍冬扶着的小丫头脖子上一片通红,忍不住皱皱眉,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不敢多说话,只忍着痛回道:“是奴婢惹二夫人生气了。”
卫冲则是拉过刘氏,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他看着刘氏那张气闷的脸,心里就跟结着个疙瘩一样不得劲。论温柔,刘氏比不得大嫂,论知书达理,又比不得三房媳妇。这么多年天天看,日日看,都看的有些烦了。但他为人敦厚,又不是个善言的,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刘氏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心道,你是个死人么?只问是谁惹我了,怎不问问是谁欺负我了?愤愤不平道:“还说,都是你,看看找的是些什么丫头?一个个的净会给人添堵。”话锋一转,冲着卫邯道:“老三,今儿账房的人可都在,你二哥也在,咱们两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卫邯一怔,瞧刘氏郑重的模样,微微一晒,“哟,二嫂,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的事情。有什么不满的,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您到爷爷那说去。”
自己媳妇没过来以先,刘氏可是一点火都没发。这自己媳妇一过来,刘氏就又是摔茶碗又是骂丫头,他又不是傻子,跟他二哥一样看不出来火候。多半是蓁娘说了什么,惹得刘氏心生不满,这才拿个丫头出气。他可不想跟着妇人掺和这些破事,只是到底还是向着自家媳妇,补充道:“蓁娘她过来账房是我叫过来的,库房那边还有些帐得给她对对。要是二嫂没旁的事情,我们就过去那边对帐了。”
刘氏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不追究了?推了一把卫冲,道:“你倒是说话啊!”叫住卫邯,“老三,你别急,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了。”
“说什么呀?”卫冲和卫邯几乎是同时说了这么一句。
辛四四有些想笑,忍了忍,道:“是该说说明白,既然库房的钥匙在我手上,也就等同于家里的长辈认同我当家。这往后不光库房的帐我要对清楚,就是账房的帐,我也要知道。要不然,账房支到库房的钱数,我不清不楚,那不就是我的不是了么?”
卫冲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三的弟媳妇,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不禁暗暗吃惊。再一想,孟扶苏在朝中是何等叱咤风云的角色?人说虎父无犬子,这孟氏是孟扶苏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当是个巾帼不让须眉。再看看刘氏,到底是个小商户出身,家里有些钱财,自幼生在蜜罐里养的。不说跋扈任性,却也不是个多有心思的人,遇到事情只会表面上跟人置气,吃亏都吃在暗处里。
他人实诚,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辩,觉得刘氏争的无用,开口道:“弟妹说的对,就照弟妹的意思行吧。我没意见。”
这一下,刘氏可差点没背过气去,捏着手里的薄纸浑身发抖,气的说不上话来。
辛四四笑着对卫冲点点头,“二哥既然说了,那就是给弟媳妇这个脸,弟媳妇先谢谢了。”
刘氏只顾攥着手,好半晌才顺过来这口气,对卫冲哭道:“这份例,是我拿自己的体己钱放在钱柜上的,连这个也要拿给她对吗?!”
辛四四垂眼瞧了瞧那两页薄纸,“二嫂放心,我也不过是拿来看看,真是二嫂体己钱的利息,还怕我给私吞了不成?”
卫冲点头,“就是,老三媳妇还能匡你的钱?”
整件事下来,卫邯始终站在旁边只看不说,直等到刘氏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纸重重排在桌上,他才重新审度着辛四四,觉得之前,实在是小看了她。
这个女人,挺有意思的,同他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他开始觉得和她相处,有了那么丁点情趣。
辛四四端坐在那里,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账目对的七七八八。呷口茶,起来将纸张叠好,重新交给刘氏,笑道:“先前冲撞二嫂,还望二嫂不要怪罪。回头我让悯夙给二房送些好茶,给二嫂陪个不是。”
刘氏铁青着脸,扯过纸张怒冲冲的回去了。
一连几天,辛四四穿梭在大房二房和账房之间,忙的乐此不疲,似乎终于从无聊之中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每天忙到很晚才从账房回来入睡。
卫邯也好像很习惯这种日子,白天在账房和她像是同窗,对账记账,偶尔趁着闲暇跟她切磋切磋诗书字画。晚上回房跟她一起用过饭,自发的就去了纸鸢那里,从来不在她这里留宿。
悯夙过来给辛四四脱鞋,随口道:“小姐,奴婢瞧着三爷似乎对姨娘越来越好了。”
辛四四惊讶道:“是吗?”
悯夙忍不住笑,“是呢,小姐这两天都忙傻了。”
她这几天确实一头扎进账本里了,但悯夙说她傻,她可一点都不傻。最近卫邯回来,悯夙的眼睛里都会发光,看到卫邯去纸鸢房里,又会黯然失神,她瞧着,悯夙怕是心里已经有卫邯了。
她之前就想过要把悯夙许给卫邯,可这些日子下来,她观察许久,终觉得卫邯实非良人。何况那日,竟然还打了悯夙。她看不得悯夙被欺负,现在更不会放心将悯夙许给卫邯了。
她弯腰扶起来悯夙,握着悯夙的手,“悯夙,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悯夙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小姐说什么?我……我不大明白。”
她笑笑,“你自上山陪我,如今也快四个年头,你有什么心思,还能骗得过的眼睛?我晓得你是心里是有卫邯了。你同我说句实话,那日他打了你,你不记恨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