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这么晚,是见他去了吧?”
“你还真是离不了他。”
方莹说着起身,抖落掉睡衣腰带处的一片白色,走到钟浅面前,冷冷道:“没错,我不会再用跳楼威胁你。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选了他,就不要认我这个妈。”
她说完,越过钟浅,推门离去。
钟浅站在原地许久,眼里晶莹一片。
怕什么来什么。钟季琛刚刚接到通知,颐心苑项目面临中止危险。
养老地产在国内属于起步阶段,虽然早有多家房地产公司打出招牌,但多是有名无实,仅作为宣传噱头。因此钟氏提交申请后,政府有意将其作为行业范本,在土地价格和使用年限上都提供优惠,并确保后期配套设施能顺利跟上。但是基于种种现实考虑,经过有关部门进一步研究,要对颐心苑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审核。言外之意,如果评审不过关,那么相应的优惠政策就会收回。
如果没有政策支持,这一项目的成本就会扩大数倍,后期建设的每一步都会受到制约。且不说最终能否实现预期目标,眼下股东们就会闹翻天。而且施工现场最是耗不起,机器一旦开动,每天数以万计的资金哗哗往出流。
钟季琛心里明白,这事也不是不能通融。
如果当初和江家顺利结亲,而专管城建这一块的领导又是他们家至亲……或许,这根本就是江家给的一点颜色。自那日甩了他一巴掌后,江心亭再没出现过,手中与钟氏相关的业务也移交给别人。可见,那番话的确起了作用。
眼下免不了一番奔走。而且是孤军作战。父亲和几位当初就持反对意见的股东想必是“乐见其成”,好在他还有钟浅作为安慰。
不是每个倒霉的人都有这种安慰。
比如,几个月前被钟季琛开除的石姓主管。
石敬业这人,职业精神与名字成反比,离开钟氏后几个月内换了三次工作。采购这一行坏名声出去了,业内就没人再敢用,换了别的工种,不是嫌累,就是嫌钱少,去找叔叔帮忙,却被臭骂一顿。说是被他连累,自己现已被架空,只有一个挂名虚职和一点股份。
老头儿骂完侄子又骂钟季琛,无情无义又阴险的小白脸儿,故意设套给他钻。石敬业于是对钟季琛怀恨在心。心想年龄都差不多,凭什么他这么好命,年纪轻轻就乱搞出孩子,现在又像模像样当起成功人士,把别人的命运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一日他又喝了酒,心里越发不忿,想着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他开着车在钟氏总部大门前绕了一圈,最后远远停在路边暗处,决定伺机而动。
钟季琛眼下的难题,钟浅是一点帮不上忙。她终于深刻认识到门当户对的意义,也意识到钟季琛为她放弃了什么。而她能做的,就是给他一点柔软的陪伴,多半也只能通过电话。
这一日放学回家,晚餐摆好,座位上只有她一人。
方莹说话算话。这一次不哭不闹,铁了心不理她,一个屋檐下连面都见不着。每天钟浅出门时她还未出房间,等她半夜回来时,钟浅已经入睡。
今天,阿姨给钟浅盛完饭,一脸担忧地说太太还没起床。
见钟浅惊讶,阿姨压低声音说:分手了。
钟浅更惊讶,阿姨无奈地摇头,又让钟浅去劝劝,好歹吃一点。
钟浅心说,她去劝,恐怕更没胃口了。她想了想报了几个菜名,让阿姨做出来试试看。饶是如此,她吃过饭还是走到方莹房门前,敲几下没反应,推门进去。
房间一片漆黑,除了薰衣草香水的味道,还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沉闷。
钟浅开了一盏门边的壁灯,床上立即出声:“关了,出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绝食吗?”
方莹哼一声,“我死了不是更好?这样你就能跟他大大方方在一起了。否则,钟家那两个老的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钟浅不理会她话里的刻薄,直接问:“林源是怎么回事?”
“跟你没关系。”
方莹声音里有倦意,“不用假惺惺关心我,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她说完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这一晚,钟浅睡得不踏实,一个劲儿的做梦,几乎都与妈妈有关。
梦境虚虚实实。其中一个场景是,妈妈穿了一条很漂亮的红裙子,她当时正在草地上玩,立即欣喜地扑过去,妈妈也抱了她。可是当发现她在新裙子上留下两个泥手印时,脸色一变,把她放下来。
她没站稳,跌坐地上。她朝妈妈伸手,妈妈看她脏兮兮的手心,皱起眉。
然后她就坐在地上哭,一直哭。
钟浅被自己的哽咽声惊醒,醒后怔忡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梦很奇怪,而且也不对。她那时并没有哭。
去倒水喝时听到响动,她眼皮一跳,反应了一下循声过去。
声音来自方莹的衣帽间。
里面灯光大亮,隔着半尺宽门缝,她看到一个个或粉或白的影子飞速划过,落地时发出闷闷声响,那应该是方莹的爱马仕们。
钟浅叹口气,转身下楼。
酒柜里的都是方莹的宝贝。随便拿起一瓶,她都能发表出一大篇演说,听得客人纷纷称道。如今倒了钟浅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随意拎一瓶,盘腿坐在酒柜边的地毯上,倒一杯,两三口喝掉。后来干脆直接倒满杯,举杯豪饮。酒水沿着嘴角流出,她也不理,喝完用手抹把脸,一脸濡湿,似乎有泪水混在里头。
钟浅再次来到衣帽间时,事态已经升级。
方莹把香水也砸了,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让人不适的刺激。方莹一边扔东西,嘴里一边喃喃自语:“没意义,一切都没意义。”间或夹几个钟浅听不懂的法语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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