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里我们不离不弃

    1

    肖晓默清晰的记得，遇见苏痕那年，自己是18岁。

    他从阴暗的墙后边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跟拇指粗的大木棒，他的头上有细碎的草末，微笑着，牙齿很白。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儿，说话的时候脸上略微泛起一片潮红，像那一年傍晚天边亮起的霞光，空气中有淡淡的艾蒿香。

    他说：“姐姐，你陪我玩游戏好不好？”他的声音很细，像个小女孩儿，远远地传播过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空气中荡起了微弱的波纹。

    肖晓默应了他，他便匆忙跑过来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柔软，像棉花一样，他拉着她找了一片干净的浅草地，他们在上面玩掷石头的游戏。他很欢喜，大声地笑，笑得时候嘴巴张开很大，甚至隐约地可以看见他鲜红的扁桃体。

    他们在草地上不停地奔跑，玩抓坏蛋的游戏，他在风里对着她大声地喊，姐姐你抓我啊，抓我啊。他跑得像小鹿一样飞快，她甚至都追不上。

    他们的笑声，被时光席卷到三万英尺的高空。

    后来，走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羞涩地说：“姐姐，我叫苏痕，你下次再来陪我玩好不好呢？”

    他是个孤独的小孩儿，却微笑如花。从他口中传播过来的声音总是那么惹人怜爱。

    于是那一年，那些记忆，像烙印一样刻在肖晓默心底。

    那些你身后高你一个头的艾蒿草，是我们相遇那年疯长一季的青春年少。

    2

    后来肖晓默才知道，他是楼下新搬来的小孩儿，跟妈妈搬过来的，他的妈妈叫任芷含。是个裁缝。

    任芷含整日在家里给别人做衣服，那台旧旧的缝纫机每天像乐器一样奏出悦耳的声音，她用它做出来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做好了以后就细心地一件一件把它们挂在屋子里，阳光很好的时候，屋子里便显得很是漂亮。

    肖晓默曾经看到过她挂衣服的样子，任芷含站在小凳子上微微点起脚尖，像是在跳着好看的舞蹈。而她的衣服总是特别精致的，上面开满大朵大朵的花瓣。

    那个时候，肖晓默几乎每天都会跑去陪苏痕玩。他们掷石头，跳绳，扔沙包他不停地笑，叫肖晓默“姐姐”一声声地叫，很欢喜的样子。他的衣服上有好看的图案。是大朵大朵素雅的牡丹花。

    那是任芷含给他做的衣裳，精致得像一件件艺术品，那个时候肖晓默叫任芷含“芷含”阿姨，任芷含叫肖晓默“默默”肖晓默总是看见她在屋子里不停地做衣服的样子，安静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女，双瞳剪水。无一例外的，那些好看的碎花裙子上面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

    于是肖晓默痴迷了，挑了几件她做好的碎花裙子。穿上的时候，出尘脱俗。任芷含忍不住大肆地赞赏起来，她说，肖默默你真是美极了。而苏痕却在一旁高兴地唱起了歌，他嚷着姐姐是仙女，姐姐是仙女。蹦蹦跳跳地把手里的玩具捏得声声作响。

    3

    苏痕成了肖晓默的职业跟班，肖晓默每走一步他都要跟在她身后，一路叫着姐姐，姐姐。总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于是穿着碎花裙子的肖晓默，便拉起苏痕的手。迈起轻盈的步子。

    肖晓默知道任芷含总是很忙的，她没有多少时间照顾苏痕，如果自己不陪苏痕玩的话，苏痕总会显得很孤独。她不忍心看见苏痕一个人玩耍的样子，不忍心看见年少的苏痕扬起忧郁的脸，像其他的小孩儿一样，他的童年该是幸福的。

    看见苏痕的时候，肖晓默就会恍然想起自己的弟弟，那个像苏痕一样每天跟在她身后叫她姐姐叫她玩游戏的弟弟，只是在肖晓默十岁那年，他淹死在了河里，他幼小孱弱的身体浮出水面，像开出的莲花。

    时光被反射到我们存在的每一个空间，那些成了灰的想念在阳光里幻化成一大片灿烂燃烧的向日葵。

    她想起那些年，她和苏痕在草地上不停奔跑，放自己做的风筝，放得太高后来便断了线，她想起那一晚，她胃疼的厉害，苏痕一个人跑到很远的药店给她买斯达叔，想起年少的苏痕站在她面前叫她姐姐吃药的温暖模样，他的手上有摔跤后的浅浅伤痕。

    至此，于肖晓默而言，18岁那一年，苏痕在墙后面探出头来叫她姐的时候，她就已然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

    而这一年，肖晓默在时光的罅隙里遇见了一个男孩，他像是从遥远的国度翻山越岭过来跟她在这个小镇里相遇的王子。他有好听的名字。叫沈轻络。他微笑，带着春日般的温暖。

    遇见的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肖晓默只是记得，那一日，他站在她面前，明眸皓齿。举手投足都是个王子。她便像中了诅咒一般，无法逃离。

    他们站在那里互相凝望。身后的紫薇花盛开得绚烂

    后来便是苏痕站在他们中间，然后好事地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

    于是那些斑驳的时光，便逃到一光年之外。

    而她总是在想，未来某一天，她是否还会再见沈轻络那一年站在自己面前的清凉微笑，扬起在光年之外。

    4

    苏痕十岁那一年，肖晓默和沈轻络总是在约会的时候带上他，他们在热闹的街市上缓缓经过，旁边有“卖糖葫芦”的吆喝，有人挑选着精美的小饰物，有蒸着热包子的小店，而苏痕最喜欢的是那家打着“上海馄饨”招牌的店，每一次经过馄饨店的时候，苏痕就驻足凝望，眼泪汪汪地望着店里冒着热气的馄饨。

    然后轻轻地拉扯肖晓默的衣角，小声地说：“姐姐，吃馄饨。”

    肖晓默便带了苏痕进了店里，店里的阿姨很热情的问着他们要不要辣椒之类的问题，苏痕积极地一一回答。“哥哥要，姐姐不要，她的胃不好，我也不要。”说完肖晓默便用手指刮他的鼻子说：“苏痕小朋友真是个好吃鬼。”

    可是心底却恍惚闪过一丝感动，原来这么多年，这个小孩儿是这么细心地记着自己。

    然后她猛然发现，年少的苏痕已经长高了许多，可是在她内心深处，他仿佛还是那年夏天的小男孩儿。像王菲的流年所唱，肖晓默想起苏痕和自己玩游戏的那些日子，它们在手心里开出了纠缠的曲线。

    其实那一日，是肖晓默和沈轻络认识一周年，他们本来打算去庙里烧香许愿的，可是却陪苏痕在街市玩了一天。于是晚上送苏痕回家之后，沈轻络就迫不及待地跟肖晓默吵起来。

    “肖默默，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沈轻络的声音充满磁性，像下了蛊一般好听。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剪出好看的姿势。于肖晓默而言，他原本是那么温暖的男子。

    肖晓默却没有搭理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一路跑开了，跑到离沈轻络一百米远的地方后，她突然回头朝沈轻络大声喊道：“沈轻络，如果你不喜欢苏痕的话——那——我们分手。”

    最后那四个字的音节是隔了很久才发出来的，声波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迅速传播，她的眼角顿时溢出温热的泪水，她不曾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她恍惚想起那一晚沈轻络亲吻她的情景，沈轻络温柔地亲吻她的眉毛，她却慌张地低下了头。

    暗夜里，他的脸洁净得像是月光。

    然后她听到沈轻络从她对面传来的声音，他说肖默默，你以后结婚也要带着他吗？

    5

    那晚，她委屈地在楼下安静地哭了很久，泪流满面，那个叫做沈轻络的男子，是她这一生第一个深爱的人，而她第一次幸运得到的感情却是这样的无疾而终。甚至结束得有点荒谬。

    她开始有点自责，自己怎么能冲动得说出那样的话呢，其实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不对，总是为了苏痕而忽略了沈轻络。她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她也会忍受不住的。

    她甚至想沿着沈轻络离开的轨迹一路追过去，然后在这条街的尽头再一次看见沈轻络温暖洁净的脸，笑靥如花。

    苏痕听到声音跌跌撞撞地跑下来的时候，她仍在微微地抽泣，她穿着碎花裙子，脸上扬起了细碎的忧伤。

    然后她转过身把头靠在苏痕的肩头，委屈地说着，弟弟，沈轻络不要姐姐了。

    像是一场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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