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常

    连续四个年底，去沙家浜“上海昂立华山体检中心”体检都是住在沙家浜。今年我想见见那里的老同学，就住在了常熟。谁知还是被被朋友安排在了尚湖风景区，那里与常熟隔着一座山。听说我来，不仅常熟的，包括苏州、太仓、张家港甚至远在南通狼山的都说要来，这让我过意不去。我打发好我的同行者，就驱车去了市区。他们约我在一个叫“王四酒家”的地方会面。坐在酒店的大厅里等待，看玻窗外寒风里的车来人往。我在这样的风景中往后退去，记起我与常熟的故事。我与常熟的故事，全部发生在公元1984年的春天。

    在那个阴冷和泥泞的春天里，我傻傻地独坐虞山西峰，那里可以遥望尚湖。那时，21岁的我希望眼前无垠的绿色田野，瞬间会有无限的油菜花开。当年我在那里的师专做实习老师，教政治经济学。整个实习队伍共七人，三个女生。我们来自不同的大学。其中一个女生是常熟人，这让我们非常羡慕。她是外语系的，喜欢拎一个白色饭盒走在灰不拉几的我们的注目里。她喜欢穿一件鹅黄色滑雪衫，象一朵油菜花。我们都叫她油菜花。

    那个春天真冷。我要父母寄60元钱给我。我想买件毛衣。钱收到后，我却激烈地斗争起来，为了是攒着买一个皮箱以及放暑假去杭州玩，还是买一件穿在里面的毛衣这样的事情。我们的同学都有买皮箱和去杭州的打算和预计，这让我心里很痒。可我也的确需要一件毛衣，那种可以把衣领翻卷好几层的毛衣也让我追求了多年。

    后来实习生小分队全知道了我的挣扎。大家一致认为我应该先买一件毛衣，然后等夏天了再向家里伸手解决皮箱和杭州的事情。我认为极其合理。我决定等下一个天亮到时就付之行动。那一夜真长，让我特别记住了那年常熟春天的寒冷。可是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吃早饭时，我们七人依旧围坐一桌。油菜花坐在离我最远的那端，小口地喝着稀饭。我觉得她的眼神里有话要说，对我说。心跳来了，有汗。我甚至想，那件毛衣是否已经多余了。大家吃完了正各自要走，油菜花说话了，是对大家说的。“我哥哥开了一个毛衣编织社，他是残疾人，他的两条腿都没有了，做不了别的事情。张*同学如果真要去买一件毛衣，是否可以考虑让我哥哥给你编织一件？肯定比你去商店买要划算。”大家一时都楞住了，说不清什么滋味。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点了点头。

    油菜花家住在一个叫钟楼路还是鼓楼路，或者叫钟鼓楼路的街上，我今天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我一直没有走进这个巷子。她总是让我在那个叫“琴川闸”的闸背上等她。她不许我去她家，哪怕是在门口。我记得那个常熟的寒冷的春天里开始有些温暖。等她时，我就看成群的鸽子在低矮的房顶上盘旋，有时也会看盘旋的晚炊弥漫住一条河道。我记得寒冷的常熟1984年的春天，我在“琴川闸”上身披过无数次的夕阳。

    毛衣编织好了。她是抱在怀里走过来的。“穿上试试，不合身再改。”她说。我脱下灯心绒外罩，穿上了这件毛衣，除了领口有些紧外，非常合身。我说很好，她简单地笑了笑。她踮起脚尖，翻起我的领子盖住我的下巴，说风大的时候可以这样穿。那是我们靠的最近的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清楚记得那件毛衣是12元。

    在学校的实习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和我的同学要去常熟福山搞社会调查，有关“小城镇大问题”的调查。这样我和油菜花就要告别了。也没有特别的感伤，最多也只是我的一场暗恋罢了。临走前，她让我和她一起去“琴川闸”让我在那里等她。不久，她回来了，提着一个塑料袋。她说，她哥哥很英俊，截肢前和我差不多高。她提着的是一双胶鞋，说她哥哥用不上了，说我到乡下去，会用的上的。她说她不陪我去学校了，说要帮哥哥上机做夜班，让我不要迷路。

    夏天了。我没有买皮箱，也没有去杭州。离开苏州前我去过一次常熟，在那个闸口徘徊过几小时，没有遇见她。后来，她留在了常熟某中学教外语。再后来，她嫁给了我的同班同学，尽管我的这位同学当年没有在常熟实习，可他们分配在了同一个学校。

    昨天晚上，他们夫妇做东请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