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期待得救。(有人会说,如果不吃巧克力,不穿皮袄,人是不能这样在北极圈内生活的。可是在我国——能!我们苏维埃人,我们群岛上著——能!阿尔诺德-拉波波尔特像这样蹲了好几个月——因为省法院巡回审判团迟迟不到纳里扬一马尔这地方来。)
再提出一个侦讯监狱供您选用——科雷马的奥罗图坎惩戒劳改点,离马加丹五百零六公里。一九三七至三八年的冬季。帆布木料结构的新村,实际就是一些带窟窿的帐篷,但外面总算还有薄木板护着。每一批新来的犯人,每一小群送来侦讯的新的牺牲品,在进门之前就看到:这个小村落里的每一座帐篷,除了开门的那一面,三面都围着一保一垛的僵硬的尸体l这并不是为了吓唬人,纯粹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人要死,雪有两米厚,雪下是永久冻土。)接下去就是熬煞人的等待。需要在帐篷里等着,直到转解到原木搭成的侦查监狱。但是捕获量太大——从整个科雷马摸来了太多的家兔,侦查员接应不暇。运来的人当中,大多数人的命运是等不到第一次讯问就死掉。帐篷里挤成一团,连腰都伸不直。板铺上、地上都躺满了人。一连躺几个星期。(谢尔潘京卡会回嘴说:“难道这就算挤吗?我们那儿等枪毙的人是在草棚里站着的,不错,总共只站几天。那个挤劲就别提了。给他们喝水——其实就是从门洞里把碎冰块扔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的手都伸不出来,没法接住冰块,只好用嘴接。)没有洗澡的地方,也不放风。浑身发痒。个个像发了疯似地抓痒。全都在棉裤、棉坎肩、衬衣、内裤里捉——但是不肯脱下来捉,太冷。又大又白的鼓鼓囊囊的虱子像营养充足的乳猪。一掐——血溅到脸上,指甲上一层黄浆。
每次午饭前值班看守员站在门洞里喊:“有死人没有?”“有。”——谁想多挣一口面包,去拖尸!尸体抬出去码在死尸垛上。谁也不闷死者姓名!口粮按人数发。每份三百克。一天一脚菜汤。还发给一条卫生检验不合格的北鳟鱼。那东西很咸。吃了它就想喝水,但开水从来没有,根本没有。有装着冰水的木桶。要喝好几缸子才能解渴。t。c。m.劝朋友说:“不吃北鳟鱼才能活命!你们从面包里得到的热量全消耗在用肚子捂热这些冰水上了。”但是人们不肯放弃一块白给的鱼肉,结果是吃掉它又得去喝水。内里的寒冷使他们不住地打哆嗦。m.自己没有吃鱼——所以现在能向我们介绍奥罗图坎情况的是他。
工棚里挤作一团的人群眼看着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几个星期以后把工棚里剩下的人一起撵到外头去点名。在不习惯的昼光下,他们看清了彼此的模样:脸色惨白,胡子老长,挂着排成长串的蚊子,嘴唇发紫变硬,眼睛抠了下去。按登记卡点名时,应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没人应声的卡片放在一边。这样就查明了谁留在尸堆上逃避了侦讯。
在奥罗图坎活下来的人都说,他们宁愿要毒气室
侦查?全照侦查员的意思进行。违抗他的意思的,已经永远闭上嘴了。像契卡行动员科马罗夫说的:“我只需要你的右手——在笔录上签名”刑讯吗?嗯,当然是上办法,原始得很——用门缝夹手,全都是属于这一类的。(读者,请试试!)
法庭?有个什么劳改营审判委员会,这是由省法院领导的营内常设法庭,和区级人民法庭一样。法制取得了胜利!还有证人出庭呢!不过他们是“第三厅”用一游菜场买来的。
在布列波罗姆,审判某个作业班的成员,出庭作证的往往是他们的班长。侦查员楚瓦什人克鲁季科夫逼着他们出庭:“不然我要撤掉你班长的职,把你送到伯朝拉去!”其中一个班长尼古拉-龙仁(高尔基市人)出庭作证说:“是的,伯恩施坦说过‘辛格尔’牌进口缝纫机好,国产的‘波多尔斯克’缝纫机不能用。”好,这就够了!对于高尔基省法院巡回审判庭(主席-布霍宁,还有两个本地的女共青团员茹科娃和科尔金娜)难道还不够用吗?十年!
布列波洛姆劳改营里还关过一个叫安东-瓦西里耶维奇-巴雷别尔金的铁匠(本地人,唐沙耶夫城里的)。营里审的所有案子都有他出庭当证人。将来有谁遇到他、就请握握他荣誉的手吧!
好了,再有一次递解就算完了。为了不让你产生将来和证人算帐的想法,需要把你转解到另一个劳改点去。这次的速解不远——无非是沿窄轨铁路乘平台车走三四个小时。
该进医院的现在可以进医院了。如果两只脚还能挪窝——明天一早请你去推小车。
契卡的警惕性万岁!它使得我国免于战败,使得契卡行动人员免于上前线!
战争期间枪毙的人不多(如果不谈我们仓皇撤离的那几个共和国),更多的是给劳改犯“铆”上新的刑期:契卡行动人员要的不是消灭这些人,而是破案。判了刑的人劳动也罢,死掉也罢,这已经是属于生产管理方面的问题了。
反之,一九三八年迫不及待的最高意愿是——处决!所有劳改营里都尽其所能地处决,但杀人最多要数科雷马(“加拉宁大屠杀句和沃尔库塔(“卡什凯京大屠杀”)两个地方。
卡什凯克大屠杀是与令人毛骨悚然的“老砖窑”这个名称相联系的。这是沃尔库塔以南二十公里的一个窄轨铁路火车站的名字。
一九三七年三月的托洛茨基分子绝食斗争取得“胜利”并且上当受骗以后,从莫斯科派来了一个“格里戈罗维奇委员会”对罢工分子进行侦讯。在乌赫塔以南离罗普恰河铁桥不远的泰加森林里,筑起了一道用原木排成的围墙,在这里建立起一座新的隔离所——乌赫塔尔卡。在这个地方对铁路干线南段的托洛茨基分子进行侦讯。委员会派到沃尔库塔的一个成员叫卡什凯京。他在这里让所有的托洛茨基分子一个个地从“侦查帐篷”里通过了一遍(动用了笞刑!),并没有十分勉强他们认罪,只是在那里开列一个“卡什凯京名单”
一九三七——三八年的冬天,把托洛茨基分子,还有民集派分子(民主集中派)从各个集中地——锡尔-雅加河口的帐篷营、科斯马奇、西瓦亚-马斯卡、乌赫塔尔卡统统拉到老砖窑(有的人根本没有经过侦查)。只有几个最著名的人物因公审的需要送到莫斯科去了。到了一九三八年四月,在老砖窑一共集中了一千零五十三人。在窄轨铁路的一侧的冻土上有一座长条形的旧木棚。先让罢工分子住进去,后来人员增加,在旁边又搭起两座破旧的帐篷,外面什么也没有覆盖。每座帐篷里要住二百五十人。他01在里面怎么住法,根据奥罗图坎的情形我们已经可以猜到。20x6米的帐篷当中放着一个当火炉用的汽油桶,每天发给一小提桶煤,人们把虱子扔进炉子增加点温度。帐篷布里面上蒙着厚厚一层霜。板铺上位子不够,只能轮流躺着或走来走去。一天发给三百克面包,一缺菜汤。有时候,不是每天,发给每人一小块鲟鱼。没有水,散发碎冰块当饮水。不消说是从来不洗脸的,洗澡房也没有。满身出现坏血病的斑点。
但是这里有一点比奥罗图坎更坏,在托洛茨基分子当中添派了一批劳改营内的“冲锋队员”——盗窃犯,其中还包括一些判了死刑的杀人犯。当局专门对这些人做了交代,要_“挤磨挤磨”那些政治畜牲。如果干得好,他们这些盗窃犯得到减刑。盗窃犯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既愉快又合乎他们性情的委托。他们被指定为组长(现在还有人记得其中一人的外号——“严寒”)和分组长。他们手持棍棒来回走动,殴打这些前共产党员,还变着法儿地凌辱他们:逼他们趴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拿来他们的衣物,在上面拉一泡屎,然后扔进炉子里烧掉。有一间帐篷里的政治犯向盗窃犯们扑过去想弄死他们,盗贼们狂叫,押解队为了保护社会亲近分子,从外面朝帐篷开了火。
盗窃犯们的凌辱最严重地摧毁了前不久的罢工者们之间的团结和意志。
二十年的残暴的革命激情在老砖窑的寒冷破烂的栖身所里,在简陋不暖的火炉里渐渐化为灰烬,也包括被关在这里的许多人。
俄国政治斗争的传统似乎也!陆到了它的末日。
老砖窑的犯人们由于人类固有的希望的本能仍然以为会被发送去建设一项新的工程。他们在这里受罪已经有好几个月,实在痛苦难忍。果然,四月二十二日(具体日期没有充分把握,因为这一天可是列宁的生日啊!)开始集合第一批解犯,共二百人。凡被叫到的人,都去领回自己的背包,放在雪橇上。押解队带着队伍朝东,走进渺无人迹的冻土带,遥远的前方是萨列哈尔德。盗窃犯坐在后面运行李的雪橇地落在后面的人只注意到一件跷蹊的事:行李从雪橇上掉下来,一件、两件可是没人去拾。
队伍走得很有精神:某种新的生活、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们,就算是劳累不堪的吧,但也不会比在这里等待更坏。可是雪橇远远地落在后面了。押解队也开始落在后面——队前、队侧都没有他们的人了,全都跟在后面。这有什么,押解队的松弛——这也是一种好的迹象。
阳光照耀着。
突然密集的机枪火力从看不见的地方、从耀眼的雪原里开始向行进中的黑色队伍扫射。囚犯们有的倒下,有的还站着,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死神披着阳光和白雪的法衣降临了,他是无罪的、善心的。
这是一支以即将到来的战争为主题的幻想曲。披着北极斗篷的刽子手们(据说大都是格鲁吉亚人)从用积雪构筑的临时工事里一跃而起,奔向大路,用手枪给还活着的补一颗子弹。在不远的地方挖好了一些大坑,这时候已经赶上来的盗窃犯们动手把尸体拖到那里面去。使盗贼们颇为扫兴的是,死者的东西一概都烧掉了。
四月二十三日和二十四日在同一地点用同一方法又枪杀了七百六十人。
押回沃尔库塔的有九十三个人。这些是盗窃犯,显然还包括眼线一内奸。
能指出名字的有罗伊特曼、伊斯特纽克、莫德尔(国家文学出版社编辑)、阿里耶夫。盗窃犯有塔吉克-尼古拉耶夫斯基。我们不能准确地说出每个人究竟为什么被饶恕,但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还有人指出过一个姓莫德尔的。现在我收到了一封集体来信,对莫伊谢-约瑟夫维奇-莫德尔的情况提出纠正,说他不是在老砖窑被饶命的,而是在押送这批要杀的犯人到那里去以前就让他离了队。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对于正统派们很典型的插曲:新调来的一个内务干部原来是莫-莫德尔在彼得格勒工农兵代表苏维埃军事革命委员会侦查委员会时的老战友(也就是说在十月的日子里一起整治过人)。那位战友在名单里发现了莫德尔,就偷偷地抽出了他的档案,因而救了他一条命。
关于卡什凯京大屠杀的资料是我从一同坐牢的两个犯人那里收集的。其中一个曾亲临其境,是被饶恕的。另一个是个很爱了解情况的人,他当时就有过把这个事件写出来的强烈愿望。他不失时机地去考察过现场,询问过所有能问的人。
但是从遥远的派遣地押来的死囚们到达得比较迟。他们陆陆续续地五人或十人一批来到这里。刽子手小分队在老砖窑车站上把他们接收下来,带到一间破旧的洗澡房前面(那是一间里面墙上钉了三四层被子的小木屋)。命令死囚们把衣裳脱在雪地上,光着身子走进去。在里面用手枪打死。这样花了一个半月时间消灭了大约两百人。死尸放在冻土上烧掉。
老砖窑的那座木棚和乌赫塔尔卡的帐篷后来也都烧掉了。(可是那间“洗澡房”被装上平台车,拉到窄轨铁路三0八号路标处甩在那儿了。我的友人就是在那儿对它进行了研究。那里面架满了血污,墙板上的弹洞像筛子眼。)再谈一件枪杀托派的事,也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是弗朗茨-迪克勒说的(他是个巴西犹太人。在纽约听多了苏联的宣传,一九三七年在一艘希腊船上当电报员来到列宁格勒,溜号上了岸,要参加社会主义——马上就捞到了徒刑)。一九三八年春天他在沃尔库塔窄轨铁路鲁德尼克-乌萨段当搬闸工。有一回契卡行动科给他们下了一道命令:断绝交通,不装煤,预备四节平台车,两节生炉子的闷罐车,是为了运犯人到乌萨。一大群牵着狗的押解队带来了二百五十个犯人,里面有五十名惯匪,其余是托派,八名妇女。大部分人穿得很好——裘皮帽,裘皮领,皮箱。迪克勒在其中看到了他熟悉的安德列钦,南斯拉夫人,但却是一个地位很高的美国共产党员,福斯特和白劳德的战友:先前迪克勒在麦迪逊花园广场上听过他的演说,近日在营区里见过面,知道了他的罢工的成果——他们开始得到干口粮,休假日,有了单独的作业班和工棚。现在他们被装上了光板平台车,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就这么拉走了。安德列钦看见了他,脸朝另一面,好像不是对他,使足了劲喊:
frank!justlisten,don’tsayaword!thisistheend.wearegoihgtobemurderedincoldblood!frank!listen!ifyouevergetout,telltheworldwhotheyare:abunchofcut!throats!assas-ins!bandits!
他一再地喊着同样的话。迪克勒在发抖。平台车上,跟他并排站着一个科米族的老警卫,在抽他的羊角烟斗。当安德列钦停下来的时候,平台车上的犯人们齐声议论起来,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显然很多人听懂了用英语说的话。押解队长吹哨让列车停下,朝天开了几枪。全都静了下来。队长喊叫着说:“你们干嘛要造反?你们不是要单独住吗?这回就单独了。口粮,工作都会有的!”
车接着往前开。在兹梅卡站上停下来。把犯人带下平台车,列车返回鲁德尼克。车组人员都知道这个兹梅卡站:那儿从来没有劳改点,也没有人家。
窄轨铁路上交通断绝了两天。后来赶马车的说:犯人们被带进一条峡谷,迎面埋伏了机枪手,同时开枪射击。
附带说一句。对托洛茨基分子的屠杀还没有结束。后来又逐渐搜索出三十来个漏网的,统统在“三十号”附近枪毙了,但这已经是由另一批人执行的。第一批刽子手,即参加卡什凯京大屠杀的那些契卡行动人员和押解人员以及盗窃犯,不久后都作为见证人而被处决了。
卡什凯京本人一九三八年获得了列宁勋章,以表彰他“对党和政府的特殊贡献”一年以后在列佛尔托沃监狱被处决。
能说这在历史上是头一次吗?不能。
a-勃-夫这样介绍在阿达克(伯朝拉河畔的劳改点)处决犯人的情况:每天夜里押解一批反对派犯人“带着行李”走出营区。营区外面有一座属于“第三厅”的小屋。这些在劫难逃的人们一个个被带进小屋,警卫队员一拥而上,用些软的东西把他们的嘴塞住,用绳子倒绑双手,然后带到院子里,套好牲口的大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辆大车装五至七个捆牢的人,运到“小山”即劳改营坟地。在那儿把他们全拖进一个个挖好的大坑,立刻活埋。这并非是兽性发作,不是的。是因为他们研究出来,处理活的(拖运、上下车)比处理死的轻巧得多。
这件工作在阿达克进行了许多夜晚。
我们党的精神上和政治上的一致,就是用这个办法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