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向公主道明,公主可有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计计皆痛心(一)
我驻足凝神:“九姑姑尽管说。”
九姑姑小心翼翼地答道:“太皇太后的身体近些年来每况愈下,比起几个月前公主在国宴上所见又虚弱了些。稍后公主见到太皇太后时还请尽力克制,莫要刺激她老人家。”她顿了顿,低头道,“小九日日都在为太皇太后祈福,希望她老人家能再多过几个寿辰。”
我心里酸楚,明轩五月初五兵变,同年八月,定远侯与平南王达成协议联手攻打大周,来年四月明轩便攻入大周皇宫,大周覆灭。皇奶奶的寿辰在十月,那时大周已硝烟四起,各路守军告急,不要说多过几个寿辰,连今年的寿辰怕也过不好了。
原以为有了九姑姑的提醒我便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见到那个干瘦的身影时仍忍不住声音哽咽。皇奶奶半卧在凤榻上,比起在新年国宴上,双手抖得更加厉害,竟已握不住东西,需丫鬟一勺勺地味她喝汤药。
我压下鼻咽处的涌动,强自笑着喊了声“皇奶奶”。家宝乖巧,见我跪下,小身子也挨着我跪了,边磕头边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奶奶忙扶着榻站起来,身形却不稳,手刚撑在床沿便是一个踉跄。方才味汤药的丫鬟忙俯身扶住了她,连声道:“主子小心着些。”
我注意到这丫鬟长得面生,想是皇奶奶搬出皇宫后才收的。我从未见过这丫鬟,生得楚楚动人,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疼爱的。只是眉心似蹙非蹙,象总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是平阳吗?旁边那个小不点是谁?可是骆家宝?来来,两个都过来,让奶奶看看!”
皇奶奶来不及拄拐,由那丫鬟搀扶着,双手向前摸索着走来。我瞧进眼里,不由得心口翻腾差点流出泪来。她双眼浑浊,目光似乎集中在我身上,却找不到明显的焦点。四个月不见,奶奶竟是目不能视了吗……
“唉,瞧我,老眼昏花了,看人也只看到个影子。你两个快过来,跪着做什么!”
我赶忙上前搀扶她坐回踏上,象小时候那样挨着她的腿坐了。家宝初初还有些怕生,皇奶奶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这孩子,天可怜见的。不要拘束,就当我是亲奶奶一般。”
她将头转向我,眼神还是那样没有焦点,象是在看我,又象是在看别的东西:“这就是他们说的小英雄骆家宝?果然是骆家人,聪明伶俐,天生一股子劲儿。”
我避开她浑浊的眼,却又不忍扭头,只将目光稍稍下移:“是,正是骆家宝,皇奶奶明鉴。”
她似乎极高兴,摸着家宝的头道:“这孩子深得我心,我对他竟是一见如故,真如见了自己的孙儿一般。孩子,告诉奶奶,平阳有欺负你没?你这平阳姐姐啊,最是刁蛮任性,她若是对你不好,尽管告诉奶奶,奶奶拿戒尺打她!”
这话一说,我身后的九姑姑笑了:“太皇太后这不是糊涂了么,公主现在岂是打得的?谁要打她都得问问骆将军乐意不乐意,听说他俩啊恩爱得紧呢。”
我倒不介意皇奶奶说这些,她本就是个既慈爱又严厉的人。但她将家宝看作亲孙儿一般,还让家宝叫我“姐姐”,这分明是乱了辈份。论理家宝是我的侄儿,该叫我一声婶婶,皇奶奶就算将他视为亲人,也应该是曾孙儿。而按照大周皇室的家规,孙子孙儿辈的都是祖母带大,比如我和哥哥们都是皇奶奶带大,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是少而少之。
想到此处,我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皇奶奶的口误会给我的计划带来方便,将来将家宝放在皇奶奶这里便顺理成章。忧的是,一生精明决断的她,竟真的糊涂至此了吗?连皇家最重视的辈份都分不清了。
“不要打平阳!不要打平阳!”
家宝清脆的声音和屋里的笑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皇奶奶笑着敲着家宝的头道:“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这些日子你便护着她了?”
家宝摸着被敲的脑壳,呐呐的道:“她……陪我放风筝的。奶奶打了她,就没人陪我放风筝了。”
皇奶奶的眼眸似乎一亮,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浑浊:“你喜欢放风筝?”
说起风筝,刚才还很是拘束的家宝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皇奶奶,你有比人还大的风筝吗?”
“有,怎么没有!”皇奶奶兴致极高,“奶奶小时候就最喜欢放风筝,搜集了几屋子的风筝哪,什么样的都有。”
她向身边的那个丫鬟招了招手:“璃鸳,你带家宝去我那几间屋子看看那些宝贝去。”
那个被唤作璃鸳的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拉过了家宝的小手,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皇奶奶不等她说话,又朝九姑姑说:“九姑,你去拿些好酒给程将军送去,不必急着回来。凭他一身本事,本可厮杀于战场,却被派到这荒郊野外来保护我等,也实是不易,你替我谢谢他。”
九姑姑把头一扭,鼻子里出气道:“凭他那蠢人也配喝太皇太后的酒。”
她与我皇奶奶相处多年,因此彼此之间已如亲人一般,没有别的丫鬟那般讲究礼数。
皇奶奶指着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今日必又骂了他。你呀!我看你是……”
她还要说什么,九姑忽地满面通红,一跺脚扭头便跑。
“越来越不成话了!”皇奶奶话说得虽重,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倒是笑意浓浓。
再看那边厢,家宝已缠着璃鸳要去看宝贝风筝。璃鸳面露难色,朝皇奶奶看来。
“怎还不去?”皇奶奶板下脸来,虽然身子仍是老弱颤抖,但这一板脸却透出一股威压感,让人脑后生凉,“想让我的家宝孙儿等急么!”
我正巧有事要与皇奶奶私下里商量,又不想得罪她的贴身丫鬟,或许今后还有要她帮忙的时候,忙解围道:“璃鸳姐姐是不放心皇奶奶呢。”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自己的亲孙女还会害我么。”
这话便真的说重了,加上皇奶奶此时铁黑的脸色,若是从前在皇宫她势力强大的时候,有那些附言趋势的奴才小人听到了,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将璃鸳打残也说不定。
果然,璃鸳脸色苍白,忙福了一福,拉着家宝匆匆出去了。
我望着璃鸳和家宝远去的身影,笑着道:“皇奶奶偏心哦,看把璃鸳吓的,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皇奶奶冷笑了一声:“你皇兄派来的细作,不好好折腾她一下怎么行。”
我心里一跳,愕然回头看她。就在璃鸳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变了,之前声音里带的虚荣和微颤全都不见,倒反变得和过去一样铿锵傲然。
当我对上她的眼眸时,手心一下子出了一层冷汗。她的眼睛不再浑浊,此时正犀利地盯着我,似乎已将我看透。
“皇奶奶……”我喃喃地道。
“跪下!”她声色俱厉。
我膝头微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她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静待其变。
“平阳,你可记得你的姓氏!”
我脑中嗡嗡作响,预感不妙,重重地一磕到地,颤抖着道:“平阳姓轩辕,永生不忘。太皇太后因何有此问?”
“既姓轩辕,为何明轩意欲作乱,你非但不报,还力助于他。你想谋反覆国么!”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压得极低,却是异常凌厉。
我如中雷击,背后衣衫瞬间湿透。她是怎么知道明轩意图的?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意图的?如果我果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不但明轩满门抄斩,我也是五马分尸的结局。
我浑身颤抖汗如雨下,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朝自己呐喊,稳住!一定要稳住!思绪急速运转,我苦苦思索,不觉得整盘计划中有什么漏洞,且前世的记忆告诉我,明轩叛逃前确实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而皇奶奶事先支走贴身丫鬟,此时虽声色俱厉,却压低了声音说话,显然不愿其他人听到这番质问。她确有证据还是仅仅是试探?我迅速得出结论,至少她是不愿意声张的,既然不愿声张,那么有可能是不确定,或是另有打算。那么,不管此时情况对我来说有多危急,我仍有棋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