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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嫁二流子的漂亮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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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彩丽老师如今五十出头了,可从她的面相上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用同校郭德怀老师的话说:“你年轻当女子时是个翠(好看)女子,当媳妇时是翠(好看)媳妇,老了是翠老婆。永远是个翠。就是不一样。”

    “红颜薄命”这个成语用在她身上可真是一点不为过,真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做姑娘的候彩丽,年轻时的候彩丽,是多么地漂亮迷人呀。一头披肩长发,乌云般罩在头顶,光洁后梳,走起路来长发飘飘。前额宽阔圆润,眼睛乌亮水汪,象两颗晶莹的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秋波潋滟,柔情似水,又风情万种,浑身上下青春线条分明。她身材窈窕,亭亭玉立,站在那儿就像一株清秀挺拔的小白杨。说话声音清脆悦耳,象银铃在碰撞,候彩丽跟画面上标致的美人儿没有多大区别。

    候彩丽这样的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找对象应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好的里面挑好的,何况,在当时,七十年代初,候彩丽还是村子的民办教师。这也不是一个任何人都能谋上的好职事,一要高中毕业,二要有关系。但候彩丽这两方面都占着,自然进来了。当时追求、暗恋她的小伙子,媒人上门提过亲的小伙子,少说也有几个加强排了。她也像其她姑娘一样,犯下了一个通病,跟着社会时尚走,那就是:一军二干三教员,最后才是庄稼汉。身高不得低于一米七,二等残废不入数。别的姑娘这么做,也许并没有错,可后来事实证明,这却是她一生最大的误区,这种择偶观念导致了她一生最大的不幸。并且,候彩丽的家境和过去生活比其他人好得多,优裕得多,因而婚姻上的这种痛苦与不幸的感觉也就比其他人强烈得多。

    候彩丽的童年是在省城度过的。小学也在省城的小学就读。在她的记忆中,童年是金色的,自己就像驾着一片五彩的祥云,在天堂游玩。在她的印象中,童年就是省城美丽迷人的公园,精彩好看的动物园,各种各样有趣的玩具,父亲的黑色小车,教师的不住耳的表扬,小朋友们众星捧月般的簇拥和恭维,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做游戏。童年的她,何等的快乐,何等的骄傲,像小公主一样。也许,上帝一时失误,赐予了她童年过多的欢乐和高贵,后来发现了,也嫉妒了,才在以后的人生岁月中,把太多的悲哀、痛苦赐给她,让她慢慢品尝,把她的自尊和高贵砸得粉碎。那时候,每年六一,候彩丽都到市上区上的人民歌剧院表演舞蹈、独唱节目。她清脆甜润的歌喉,美妙活泼的舞姿,经常赢得台下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有几年,演出结束后,为表示党和人民政府对祖国下一代、对儿童、对小学生的亲切关怀和重视,市委书记、市长都亲自上台,都发表了热情洋溢地讲话,并为获奖小演员颁奖。候彩丽几次是市委书记、市长第一个给颁的奖。她站在台中央,把奖杯高高地举过头顶,象个骄傲的小公主一样。台下掌声象春雷一样滚动。记者的镁光灯,一闪一闪地对着她。她笑得多么开心啊。有知情的人便说,这是候局长的千金。她作为长女,父母的头一个孩子,又聪明又乖巧,享受了父母过多的宠爱。她小时的感觉是自己太幸福了,要什么有什么,自己生命之河幸福的水流满得都快要涌出来了。

    然而,真是世事多变,天有不测风云。她记得在某一年,过去从来都是春风满面的父亲,突然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紧张不安。随后不久,全家迁回乡下老家,父亲也被削职贬为平民,迁回原籍,进行劳动改造。她就这样告别了繁华的大城市,从一个城市小姑娘成了一个农村小姑娘。长大以后,她明白那一年是中国历史上特殊的一年——1957年。

    童年生活的变化,对她影响并不大。在那动荡的年代,只要在父母身边,她永远是快乐的。一回到老家,她很快就融入浓浓的乡情之中,融入故乡的伙伴之中。在学生时代,她始终是风流的,学习拔尖,文体活动出色,哥唱得好,舞跳得好。那年代,学校不抓教育和学习,文体活动多,她始终是引人注目的角色。不过,她记得自己每次在学校集会上,在稠人广众当中出了风头后,回来一说,妈妈不作声,父亲平静的脸色便会变得沉郁起来,训斥她:“你少出头好不好。你个疯女子,没经过世事,不听人劝,吃亏在后头呢。”妈也跟着劝她,不要太出风头了,没好处,你爸不是活例子吗?每次去上学,父亲总是叮嘱她,少说话多做事,少出风头,三思而后言。她记得父亲自从省城回来后,总是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她是一个乖女子,听了父亲的话,从此少出风头,队非众人和师长再三相邀,推托不了时,才上台。她在农村顺利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便回家务地了。但随后又被编入民办教师的队伍

    在二十岁谈婚事的年龄,她不知道残酷地拒绝了多少个远处近处的求亲者。她现在的丈夫庆友是当时的大队书记郭大槐介绍的。郭书记那几年是全乡镇最红的大队书记,当时的县委书记把他树为全县大队书记的楷模,据说要提拔到另一个乡镇当书记。庆友是郭书记的一个远房亲戚,当时正在部队服役。郭书记亲自登门拜访,把庆友的好话说了一大堆,夸了又夸,个头高,英俊,吃若、积极、进取、孝顺、听话。郭书记说他在部队是班长,连长很器重他,还有一个亲戚在部队是营长,提干或留部队,没啥问题,还叫她一家人看了他的三等功证明。他家光景当是在村中是最好的,四间大房,只弟四个,家大人旺。庆友他爸是老贫农,还是队长。她只见了一下照片,他一身绿军装,高高的个子,五官端正,肩上扛着一枝枪,站在营房前,英姿飒爽。她感觉外相还可以。不过,她并没有下决心就把他作为自己终生的依托。她眼高着呢,见得多了。在她上中学时,就有许多男生在追求她,其中有两个很优秀的男生一直在追求她。

    她和他们都很合得来,他们的长相不比庆友差,学习也好,人也精明开朗。毕业后,他们都还多次来问过。一个叫国树,很英俊的,给她写过许多情书。最后看成就的希望不大,等不住了,便黯然退出了。另一个还在等待。他叫永生,和她也很默契。她和这两个人之中的不论哪一个在一起都很快乐。她和他们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

    上中学时,那一次回家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没带伞,和永生共用一把伞。一路上,他们大声地谈笑,非常开心。永生说这叫风雨同舟,她说这叫风雨人生路。永生说,彩丽,我要和你永远风雨同舟。她说,永生,但愿我们能携手一生,共走风雨人生路。永生说,毛主席说过,年轻人要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任他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一路上永生不时和她畅谈理想,说笑话,逗得她一路咯咯笑个不停。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她问永生,你冷不冷。永生说,不冷,一点也不冷,年轻人,这点风吹雨打不在话下,毛主席他老人家年轻时遇上下大雨,脱光上衣,往大雨中跑,说这是雨浴,可以锻炼身体呢。永生说着,也要脱上衣,往雨中走去要来一场雨浴。她脸红了,赶紧羞涩地说,别、别、别。回到村里,她全身干着,没淋上雨,而永生却全身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她回家了,永生却还一个人往七八里外的西沟村走去,后来她听永生妈说,永生那次重感冒躺了两天才好了。

    上中学时,每次打饭,如果人太挤,又碰巧在饭场看见候彩丽,国树总是要打两份饭。一份给候彩丽,一份给他。那年代,学生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国树为避人耳目,总是把饭盒一给她,便匆匆躲开了。每次去县城上学,国树总是在辛家沟的那个塔下面等她,他们一同上学。每逢学习紧张,不能回家,国树总是自己抽空匆匆回家,从两家带来干粮。一次,她没粮票,国树把自己的粮票给她,说他还有一些,够用。她信了他的话。她吃饱了,可后来她发现,国树那一段时间明显地消瘦了,脸上的血色和红润不见了,也不去操场打球了。傍晚,她亲眼见到他竟然把一块被人踩脏的黑馍块拾起来,用水冲洗了一下,然后啃起来。那一次,他们在周末从县城放学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说说笑笑。突然,一个卡车司机像喝醉了一样,正开着车朝他们这边疯狂驶来。国树眼尖手快“啊”地惊叫了一声,同时不顾一切地把她推到了路边的麦地里,而他则紧贴着车皮擦过。车皮把他的脸都划破了,耳朵边缘也被划破,直流血。国树起来后不顾自己的伤势,直扑她而来,问她摔疼了没有。

    她难忘毕业离校的前一晚,她和国树难分难离。他们坐在学校后边的一条大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彼此仿佛有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说起。最后什么也不想说,罗嗦的嘱咐在此时此刻显得多余,仿佛打破了这美好宁静的氛围,彼此已经完全心知了。他们没有世俗的海誓山盟,没有动人的语言。他们四目相望,一切的依恋之情都融化在无声的信任之中了。他们紧紧地相互依偎,亲吻是那样的深沉而强烈,一切尽在不言中,心的交流要比语言的交流准确、深刻、丰富得多。他们手挽着手,在河边的草地上、柳荫下随意地走着;在草地上坐下来,仰望广漠深邃的夜空,看满天繁星像珍珠一样闪烁。夜是那样的寂静,只听见河水在夜间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哗哗声,他们全身心地感受大地在夜幕笼罩下的匀称而动人的呼吸第二天,他们一路又说又笑回家。走到分岔路口时,他把一条精心写就的墨绿色的光滑平实的竹签送给她,那上面写着一句话:星转斗移,风吹雨打,我心依旧。她送给他的一句话,用浅绿色的丝线绣扎在一块白布上。她写的是:情老天荒,岁月、关山隔不断相思情。在那块白布上,有两朵并蒂莲的图饰。

    永生不光学习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作文也写得好。每次作文,老师都当范文读,张贴在教室后面的作业专栏当中,供全班同学浏览,学习参考。其他班的语文老师有时也把他的作文拿来在他们班上宣读,同时斥责本班学生不下力气,不用功,写不出好文章。国树的数理化学得特别好,也喜欢语文和阅读一些文学名著。他说,文理交叉,对于活跃思维很有好处。可真是生不逢时呀,英雄无用武之地呀。那年代不兴高考,兴搞推荐。他们都与推荐、与大学无缘。永生家成份是地主,她是右派的女儿。国树,父亲过去是国民党连长,解放战争自动投诚了,也属于灰色成份。这两个人,她跟父母提过,可在那年月里,政治高于一切,父母坚决不同意。她也生气对抗,别人介绍的,她就都不愿意。父亲对她说,如果你跟了这两个,你就再别上吴家的门了。母亲说,你疯了,两家都是黑五类,咱也是人背后的人,以后咋活人呢?你怎么老交往一些落后分子呢,这不是罪加一等吗?感情的东西不能太当真。她知道父母被多年的政治运动和当时的社会氛围吓怕了,吓坏了,不愿她再受罪。她也怕了,回想父亲从城市回到农村,看了别人多少的白眼和脸色啊,受了别人多少的欺侮啊,经常小心翼翼。可她实在舍不下这份情意。她心里滴血,很难受。

    从心里说,这两个小伙,她确实都难以舍弃。舍弃任何一个,她都心痛。她有时甚至幻想,他们三个人就这样永远在一起,不分开,该多好啊。但从心底来说,从理智上考虑,她有点偏向国树,她觉得国树年龄大一点,更稳厚一些,让人觉得更可靠,另外可能前途更大一些;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又有点稍微偏向永生,他更活泼一些,与他在一起觉得很快乐。在这两个人的选择上,她实在不愿多加考虑。她实在不知道跟哪一个更好,有时她竟然会抓阉了。考虑越多,就会越烦恼。恰好在毕业前夕的那一段时间,永生家里有事,不在,她便和国树的感情就很快升温起来了。

    父亲再三劝说,她最终动了心,决定和庆友谈。她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女孩子,她不能让父母亲再愁怅,再操心,并且她觉得父母都是过来人,人生阅历广,他们说的也许有道理。父母说,在学校里人考虑问题往往很单纯,而走上社会就不同了。在学校里是一回事,在社会上就又是一回事。许多在学校里谈下的对象一走上社会就吹了,这很正常,因为环境不一样了,而人总是随着环境在不断改变。父母还告诫她,人不能感情用事,否则要吃大亏的。父亲还举了自己的经历来劝导她。父亲在青年时代也有一个很知心的女朋友,可后来他们还是理智地分手了。

    庆友跟她见了一面,便回部队了。当时,庆友有点拘束,脸红红着,比她还害羞,说话很少,一举一动都很谨慎,对父母也很有礼貌,叔长姨短地叫着。父母对他印象很好,很满意,说庆友诚实可靠,稳重,催她点头。她说谈一段时间再说。他回部队,三天两头来信。看那字迹,清秀工整;看那内容,文笔动人,文彩飞扬。父母再三催促,郭书记也在催,她年龄在农村也算大了,她动心了,同意了。当她再一次碰到永生把此事告知他时,永生一下子像挨了当头一闷棍似的蔫了,像被雷击了一样,木呆呆地站立在那儿,不知所措,随即抱着头蹲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哭了,满脸的泪水顺着指头缝隙流了出来。看到一向活泼开朗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心上人的凄惨样子,她也哭了。几个月前,她碰上国树,两人都相对无言。国树当时已经没有了过去对她的那种热情和柔情了,他变得更加沉稳了,更加成熟了,更加坚强了。他在前面已经来过她家,从她家人的态度上已经预感到了他们将来的分手是必然的,此事成不了。再说,毕业后在社会上的诸多经历,也使他更加理智了。她的母亲对她说过,国树来过她家,被她婉局拒了。她当时哭得很伤心,几天吃不下饭,最后还是父母搬动亲戚、村人来劝说她,她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父母亲后来还亲自和国树父母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此事,双方大人都很客气友好,说来也都是感慨系之。双方大人还都是理智占了上风。国树的父母当时也想给儿子物色一个家庭成分好的,以改门换户。国树的父母也叫当时的社会环境整怕了,整垮了。再说,他们的儿子也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也不怕找不下媳妇,主要是他们不想再和同类成分的人结亲了。他们的父母给国树也做了好多思想工作。国树到底一向比较沉稳,这次也更加冷静沉默了,当然也很痛苦伤心。她的父母对她还软硬兼使,说如果她跟了国树,就让她永远别再上门,父母就不认她了。她真想一狠心跟了永生,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可亲可爱可敬的心上人国树大哥,难道还要失去另一个可心的人儿永生?她心里很难受,心潮起伏,她想起了和永生在一起的快乐日子。一狠心,想挽回他们的感情,想放弃前言,可就在冲动地要出口的一刹那,她又想起了父亲的训斥,母亲的愁容,乡邻的鄙夷,她又退缩了。一狠心,她走了。她不能再呆下去,她怕自己又陷入感情的旋涡不可自拔,留下了抱头蹲地满面泪痕的永生独自一人在那儿伤心。

    她和庆友相识仅半年,正赶上国庆,他们便结婚了。婚后头两年是幸福的。尽管丈夫在部队服役,不在身边,可她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媳妇,她要守妇道,尽一个媳妇的职责。隔几天,她要回家为家里的公爹公婆和小叔子缝洗衣服,为家里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帮着干干家务。有时,想起永生和国树,她还黯然神伤。后来,她便克制自己尽量不去想起他们。她经常往返于娘家和婆家之间。

    侯彩丽的娘家和婆家,西边和北边不远处都是一条很大很深弯弯曲曲的沟。从沟底向上看,跟大山差不多,一片苍凉、苍莽之气。从上往下看,人在下面显得很小,就是一个小黑点,跟一个蚂蚁一样。满山草木葱茏,山路曲曲折折。山势有一段陡峭、险峻,土埃高乎乎的,笔直兀立;有一段则平缓,有坡、塄,还有挖的深坑、土壕。沟底有一条大土路,土路两边有高高低低的田地。沟里靠两边山处,也住着不少人家。平常,这蜿蜒的山路上,很少人行。这地方太偏僻、清静了,有时多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山坡上,沟底里,常有野兔出没,据说,有时还有狼。沟的西边,则是苍莽的高原,见不到村庄和人家。

    现在,郭德怀老师常取笑她。他们都老了,邻近退休了,都在本大队村子小学任教。几十年前,年轻时,刚开始工作时,他们在一起共事过,后来又都到外村小学任教。现在,年龄大了,快退休了,领导照顾,便都回了本村小学。那一次,她结婚第二年。正在本村子任教。傍晚时分,有人捎话,说庆友从部队回来探亲,让她回去一下,郭德怀当时也在本村小学任教,恰好和她在校院中房门前说话。听得此话,满面带笑地说,军官回来了,心上人回来了,好事,大好事,天黑了,我把你送一下,你王家庄上一路上上坡下塬、翻沟过岭的,路数不好,路还远,我回去喝个汤就来把你送一下,看路上狼把你刁去了。郭德怀比她大七八岁,早结婚了,孩子都多大了。他喝汤去了,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好,便一个人乘着夜暮匆匆回家了。现在,郭德怀和她在一起,会用一种文学笔调,娓娓动听地向同事们描述当时的情景。有人捎了这个话,我还操了个好心,说把人家送一下。你没见那迫切的心情,我没停来后,人家可走了,我还在后面赶去了,看她新媳妇一个人路上别吓了,怎么都撵不上呀。那当时的心情我的爷,迫切得没法说。月色朦胧,春风吹拂,麦苗碧绿无边,金黄的油菜花清香阵阵。花好月圆之夜,心上人,年轻英俊的军官回来了,能不迫切吗?真是归心似箭呀。老远看着,走得快得象兔子一样。我到后面撵了一阵子,感觉不合适,便倒回走了。每当郭德怀取笑她这一次回家的情景时,她心中的悲哀、难受是无法形容的。虽是说笑,人家这是挖苦她,她心中很清楚。她钟情的人,她的如意郎君,她心中的全疙瘩,其实是本大队最坏最差最没本事的男人,一块烂土,一堆臭蒿草。表面看明光闪闪,以为是一地碎银,其实是一地的电壶碎片。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在他们婚后多半年,她才发现他是个文盲,可她已有身孕了。他过去给她的许多信,都是找人代写的,她心中不胜悲哀,无奈木已成舟,只好将就。又过了一年,他复员了,没有提干,没有留部队,又回到家乡,成了一个农民。这时,他们的儿子已一岁了,他和她开始了普通的庄户人家的生活。到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如此地好吃懒做。每天早晨,太阳都升得多高了,别人都早下地了,她在学校给学生上了一节课了,他才懒洋洋地起床。她问他在部队难道也是如此?他嘿嘿地笑道:“就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受苦,所以才要好好放松一下,享受一下。”她每周在学校教书,星期日还要到地里去干活,锄苗拔草什么的。他懒得下地。她问他,你为什么没提干,没留部队,他眨了眨眼,说,他没文化,学不进去,自打结婚有了孩子,他也松劲了,心想家也有了,孩子也有了,部队又苦,那么卖力干什么,所以稀松地过日子,自然留不下。农田时节,周围年轻人纷纷去城里打工。她劝他也去吧,老人把他们分开了,有小孩,家里需要钱,土里刨的那点食和她当民办教师挣的那几个钱根本不顶用,他点头答应。可没过两月,他就跑回来了,她问他怎么啦,他笑嘻嘻地望着她,说:“我想你了。”可他怎么也支不到城里去,她问他原因,他摇了摇头,说,都是下苦出力的活,太累,挣不了几个钱。她才知道他说想她是在敷衍她。她再支他去打工,他气呼呼地往炕沿上一坐,傲气地说,我有一头牛、二亩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哪儿也不去。我把娃管好,把你管好,别胡来,把地种好就行了。她火了,你在部队跟人学的那些技术呢?他叹了口气,却什么也不说。她不依不挠,一再地盘问,他才说,他太笨,学不进去,心眼不灵,手脚笨拙,只好去喂猪,管后勤,郭书记说他技术好,是骗了她,其实他很一般,是扶不上去的刘阿斗,死鸡推不上架板,当营长的亲戚看看也无奈,只好放弃,走后门也不敢太明张实火,也要遮遮掩掩。她怒气冲冲,说,我要和你离婚。

    听了她的话,他笑了,你飞吧,我看你能飞多高。他又接着说,娶了你这么漂亮的老婆,同伴都把我眼红得不行,我心满意足了。再说,儿子也有了,下苦的活我干不了,偷机钻营的本事又没有,就在家掀摸吧。她一怒之下,从此不再回家,星期天、节假日只回娘家。过了几个月,他受不了煎熬,又来学校找他,在回家的路上堵截她,到她娘家提上礼品去拜访。她娘指责,他诺诺连声,表示改正。她心一软,就回了家。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好持续不了多长,便又旧病故犯,吊儿狼荡,逛来逛去。白天出去和人打扑克、打麻将,掀花花,和老汉闭人们钻在一起,到县上逛逛,镇上溜溜。他还好上了赌博,常和一帮牌友赌博,常下馆子,进歌舞厅潇洒,没钱借钱欠帐。家里的话一把不做,卖粮食的几个钱全被他挥霍光了。她挣的几个钱也被他从包里掏走了。日常生活开支,电费,浇地费用,农耕费用,打麦费用,提留款,油盐醋费,全是她出。收费的来了,他让向她要,他又不进门。一次,她因急着去学校,没连上给他做饭,上午回来,他对她拳打脚踢:“你倒学校食堂吃饭,给我捎带做饭都连不上,要你这个婆娘,我不如养个肥猪。教你娘的皮书呢,你先给我把饭做了。”

    她心碎了,回了娘家。他又跟来论理,要人,他越来越蛮横了。她家大铁门关了三天[那时她父亲已经落实政策,补发了工资,弟弟也在工作,家境相对宽裕]。他天天打门,晚上回家,白天天一明就又来打门。无奈,娘开了门。他一摆理,娘便骂开了他的不是,你就沾了个贫下中农好成分,论了个当兵。我图你的啥呢,你有啥本事呢。我把女给你,等于一朵花插屎上了。他还为自己辩解,满嘴胡说。娘怒不可遏,扬手打了他一耳瓜。她弟弟当时参加工作不久,在咸阳市一家图企上班,正好在家。也扑上来要打。她弟弟高大魁梧,浑身是劲。她爸连忙制止了。他捂着赤红的脸,一跺脚,满脸恼怒地走了。

    她住在娘家,要离婚。母亲劝她,人常说,头一碗饭好吃,二婚名难听,人看不起。有人说你是飞吃的下架,难服侍。你的娃,他的娃,弄不好要淘气,关系也难处。你不带娃,过去给人家养娃去。别人娃,你再爱,心离着呢,不亲。万一你又不好了,怎办呢?还能再离一次吗?叫人骂死了。父母劝慰她,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这是命,慢慢掀,往后就对了。娃长大了,就靠娃了。再看看,实在不行了,你给你慢慢打听,看有合适的了再说。在娘家,她在寒暑假也不能长住,她还有一个有病的弟弟和一个妹妹,还有自己的几岁的儿子。

    她只好回家。在家里,和他形同水火,两不相容,互不张口。她打听到她在县上教师进修学校进修时,有一个教师,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有才气,和她当时要好,也离了二年了,还没找下。可那地方太远,听说他也有两个娃,她犯愁了。她弟弟还托人介绍了一个私企经理,比她大十多岁,很有钱,也愿意她。还有几个条件不错的,人长相好,脾气性格好,家境好,有闯头的,或中年丧偶了,或离异了,她动心了,要和他上法庭。可父母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反对,说这不好,那不好,慢慢来,这是大事,不要急,一定要慎重。原来她有一个妹妹也前几年离了婚,她父母都是好面子的人,两个女儿离婚,名声多不好听呀。在父母再三劝阻与反对下,她松动了,火热的心变凉了。当时,她如果狠下心,扔下孩子,一个人出去嫁人,是完全能找一个不错的。可她一想到要远离家乡,留下自己可爱的宝宝,离开父母那么远,又松动了。故士难离呀。她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在她的犹豫不决中,一晃几年过去了,那几个人都等不住了,看她犹豫不决,认为她对他们不满意,都另找下了。

    他似乎摸透了她和她一家人的心思,依然是成天和村中那一帮游手好闲之徒混在一起,不干正事,只是赌博要牌。就在这几年中,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他们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待孩子稍大,他对她变得比以前还凶恶了。他在记着丈母娘的那一巴掌的耻辱。他在变相地折磨她。他从不上她娘家的门。他觉得她现在是飞不走了。两个孩子就象两个大秤砣一样,拴在她的两翼下。已生养了两个儿子的女人,走到哪儿,也不受欢迎,谁要呢。她也自卑、悔恨,愁肠百结,恨自己失了良机,越来越难以飞走了。他不干农活,成天在村中二流子王德友家中打牌,孩子放学还要把开水茶水给端去,饭熟了把饭端去。他把儿子指教得很听话。

    一年寒假中,她从县上教师进修学校学习回来,感冒了,头重脚轻,浑身冰凉,四肢无力。她想去场上抱一大捆柴回来,可场上离家太远,她又有病,不能再受风寒,加上没力,去不了。家里是冰床冷炕,冰锅冷灶。她只觉得屋里弥漫着一股寒气,正冷飕飕地直往她身上钻。她在炕上蜷成一团,直打哆嗦。儿子从奶奶家回来了。她对儿子说:“你给你爸说一下,你妈不好。”快十点了,他才打麻将回来,问儿子吃了没有,儿子说没有。他说,你停一会。他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他给锅里烧了点开水,给猪烫了食,给儿子热了一片馍,喂了猪,骂骂呱呱地走了,又去打麻将了。麻将打毕,他在村中寻热炕睡去了。她和儿子一晚上蜷在冷炕上,泪如雨下。外面寒风呼啸,裹着漫天的大雪纷纷洋洋,屋里滴水成冰。她没吃没渴,睡了整整两天。他只在中午和晚上回来,喂一下猪,不理她。她知道他有时在镇上的饭馆子里吃,生活比她好,他把卖粮食的钱全部装在他兜里。第三天,儿子给奶奶说了,她小姑正好来了,赶来劝她。

    她小姑给她做了一口热饭,给了她一百元,说,嫂子,你快去医院看病,快别耽搁了,她说不去,这一次她死心了,坚决要离婚。她历数他的恶行和劣迹,哭得眼泪打湿了衣服和一大片被子。小姑无语,说,嫂子,你先看你病,看了再离婚,不迟,我哥真不是人,是我小哥,脾气从小就怪,我爹我妈因为是小的,惯坏了,长大了管不下了。我回去非跟我妈和其他几个我哥说一下,好好劝一下。那人使不得,你跟那说不来的人别计较了。

    到医院一检查,重感冒发展成肺炎。花了千十元。母亲在她的病床前,泪水涟涟,骂那货真不够人,是故意整治她,在折磨她,报复她一家人。她妈懊悔当初不该在气头上打那货一巴掌,那货又是小人,给你记仇,冤仇越结越深,她妈又后悔当时没支持她离婚。现在年龄越大,娃越多了,越难找了。病好后,她既要搞教学,又要管两个娃,还有地里家里的活,还要抽时间进修学习。她原指望他有点好转,可他依旧对她黑脸抽风,骂骂呱呱,像仇人一样,成天打麻将,逛来逛去,不管家,逍遥自在。他经常没事找事,她饭没按时做了,面硬了,盐浅了,醋多了,没及时做馒头了,饭没有改换花样了,他都要骂。她要去进修,他把她兜里装的钱掏了,弄得她走不成。她给他解释过多少次,进修拿上文凭,才能转正,工资要涨几倍,要他不要打搅她,你不顾家,胡逛,我不管你,你别乱我就好了。可他却偏偏跟她对着干,成心捣乱她。他说她不正常,四十多了还念书,书念多了,把人念不正常了,是女范进,神经有问题。一次,她刚领了一月工资,九十多元,准备第二天去学习,他回来了。

    她是民办,要转公办,没中师文凭,没大专文凭,只好到处参加函授、进修。平常生活费用,孩子的花销,她的学习费用,全靠工资,可民办教师的工资老是拖欠达半年、一年之久,非常微薄,这使她捉襟见肘,举步维艰。她省吃俭用,每个双休日,搭公交车去几十里外的教师进修学校学习。有时常连搭车费用、书本费,都在挪西措。她妈看她太可怜,常把卖鸡蛋的钱省下给她花,把她手里头的零花钱给她。她弟弟已是厂里的部门经理,常常坐小车回家,用小车把她往几十里外的教师进校也送过几回。弟弟看她每天下午从进校回娘家来,还背的大书包,里面夹的许多书,跟娘说不了几句话,就到里屋看书,又写又画的,还作笔记。弟弟挖苦她:“你是神经发热了,还是怎么了?城里女的四十有的都退休呢。咱都四十三四的人了,还象小学生一样成天跑么远的去念书,可笑不可笑?”她气得找父亲论理去了。一听过端,父亲把头一扬,瞪大眼睛,大声说:“你别听他胡说。他为了当官,连娃都不要。他只生一个女儿,不再生了,人家像他这种双职工的那个不偷偷摸摸地再生一儿一女。没人了,要那么多钱给谁给呢?我和你妈给劝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为当那芝麻大点小官。你这是一辈子大事。你考上学上,转了正了,将来有工资保证,谁也不指望,不淘气。老了,也不用去看儿女的脸色,向儿女要钱。你要是考不上,转不了正,一月拿不了几个钱,国家说不定啥时侯说不要就不要,你有啥办法。你又不是国家正式教师,根基不稳啊,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国家的碗端上,这可是铁饭碗。别松劲。啊。”

    她听了父亲的话,整整两年,风雨无阻,每个双休日寒暑假去几十里外的教师进校学习。

    这一天,她领了一月工资九十多元,刚回家,忙着烙镆,准备明天星期天去教师进校学习早饭连不上了在路上吃,中午也用干粮代替午餐,节省上点,她做了饭,喂了猪,又抱了一大捆柴,理了一大堆衣服,忙忙乎乎地,脸上直流汗,便脱了上衣。这时,外校的李文秀老师回家路过来看她,给了她一本资料。她送李老师到大路口,又说说话话,一直走出村庄好远。两人过去在一个学校一起干过,很要好,她们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李文秀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克服困难,有天大的难事也要顶住,一定要坚持把文凭拿上,坚持到转正,家里尽量不要和庆友生气,能忍就忍。李文秀说,她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念书指不住,她还是要靠自己。李文秀还说,自己那个人也不是东西,一看自己看书,家里活计就不好好干,自己不干,他也不干。自己下地,她才下地。她们一直走到村北面的宝鸡峡灌溉渠上,道一声互相保重,依依不舍地分手。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坦荡如砥、一望无边的田野上绿浪滚滚。灌溉渠里清澈的流水,哗哗地奔流。话是开心的钥匙,经过一番心腹之谈,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等她回来,喂了猪、鸡、羊,洗了两件衣服,打算把今天刚发的工资好好保管一下。一摸,上衣兜里的钱没了,儿子说,他爸回来吃了饭又走了。她赶忙去村东边王二洋家。他正嘴里叼着烟,在筑长城。她问他拿她的钱了没有,他说没拿。她问急了,他说,我就是不让你去。她也火气上来了,愤怒得没法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把她的最后的希望让他给毁教了。她赶上来硬要从她衣服里掏,他当时也心里有气,随即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大耳瓜,又把她推到门外,拳打脚踢。他骂不住口,他妈的,反了,反了,我教你一天不管家,光顾自己念书,念屁去。他凶相毕露,红脖子涨脸,骂声连天。周围人连忙劝架,就是劝不住。她的一颗牙被打掉了,脸被打肿了,一缕头发被扯掉了,一只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可仍他象疯了一样,往死里打她。最后,村长赶来,村里人都赶来了。全村怒骂,在众人的喊呵、斥责、劝解之下,他才骂骂咻咻地住手。

    她一夜无眠。她的委屈太大了,无处倾诉,说起来别人笑话,又无法解决,她只能受罪。许多屈辱的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想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想它。

    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难堪、折磨和羞辱。他不顾家,只知道赌、玩,她又摔不掉他,都两个孩子了,四十多岁的老女人,谁要呢?那日月像山一样的,得一步一步地走,一架一架地翻,何时是个头呢?别的女人穷过富过,是一心,不淘气、不打架,有盼望。她有什么盼望呢?人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看来,自己这样一个聪明风流的女人,一个人梢子,人尖子,恰恰在这方面在这个问题上处理错了,弄糟了。自己睁大着眼睛要跳沟,走到这一步,怨谁呢?

    在过去,有多少次,一想到这一点,她就长夜难眠,心乱如麻,悔恨万分。多少次,她一个人深夜躺在床上独自流泪,有时直到天亮,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回想中学时代和永生、国树的友情和爱情,回想他们对她的好,对她的情意,回想他们的出色的人品和学识,回想那货对她的所作所为,回想那货整天吃喝玩赌、叫儿浪荡的种种作为,心里是难受得象刀绞一样。真是前悔容易后悔难,无限遗憾呀。关键时刻,人生的路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错,整个人生大变样,彻底改观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怎么这样糊涂呀,这样没主见呀。回过头来看,自己过去确实是走错了呀。

    有时侯,她多么愿意时光能够倒流呀。多少次,在梦中,她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和青年时代,那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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