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过去的一个同事。她是我们小学的临时代课老师。
她高考落榜后,去西安打了几年工,后来结婚了,就不再外出打工了,在家乡附近的小学当代课老师。她不愧是高中毕业,拼命考了几年大学的,文化基础很好的,比我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师范生文化功底还要好。师范生大都在师范时候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体育音乐美术上了,放在自由发展上了,放在看小说看课外读物上了,放在谈恋爱上了,由于没有了考学压力,大都学习不怎么用功了,因而知识基础都不很扎实。她教学认真,教学效果很好,很受学生欢迎。慢慢地,她也喜欢上了三尺讲台,喜欢上了传道授业解感的职事,喜欢面对那一双双童稚的目光。她业余刻苦进修,取得了大专文凭。可她一直是代理教师,工资菲薄,不到正式教师的三分之一,后来,正式教师工资一涨再涨,正式教师和零时教师的工资差距幅度就更大了。她很苦闷。
可心中有怨气,有悲伤,却也无奈。制度是铁板一块,谁也无法改变。她只好认命,却从不敢对工作有一点怠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依然一如既往,一丝不苟地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她一边勤奋认真工作,一边注意看报纸网络,留意外地的招聘信息。她相信人是活的,如今用人制度越来越灵活,只要自己有真才实学,教学上确实有一套,很出色,真是一块金子,总会闪光的。课余时间,节假日,其他女老师、正式老师,都在聊天,看电视,娱乐,打扑克,闲转,散步,打毛衣,做家务,她却在潜心钻研业务。在农忙时节,在地里掰玉米棒时,锄玉米杆时,拎柴禾时,拔秧苗时,往地里撒肥料时,浇地时,她都在一边干农活,脑子里却在一边思考教学上的事,在思索教法、学法。她的语文课教得越来越好。每次上课,她都声情并茂,绘声绘色,非常投入,仿佛演员进入角色一样。她的语文课,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下课了还不要离去。她仿佛一个大磁铁,学生仿佛一粒粒小铁屑,被她紧紧吸住。学生们很爱戴她。常常有学生给她从自己家地里拿来蔬菜,像大萝卜,葱,蒜苗,白菜,供她做饭。从自家门前,地里的桃、杏树上摘来桃儿、杏儿给她吃。许多上了中学的学生说,他们中学老师的语文课教得没有她好。
她教的语文课,每次全乡统考,抽测,竟赛,都名列第一。她得到的教学奖励、大红证书越来越多,摞起来有一尺厚。可她并不知足,还在继续奋进。她自费买了许多特级教师的教学录像带,买了许多学习资料,一有空就看,就钻研,就揣摩。她常常忘了做饭,三岁的孩子饿得喊叫时,起哭声时,她才想起做饭。课余时间,她还参加高师本科函授。她虽挣钱不多,却几乎都用在了教学上,常常忙得不亦乐乎,忙得团团转,比校长还忙。许多正式教师背后笑她傻棱。丈夫为此和她赌气,常常讽刺她,你这样折腾,还不是个土农民吗?一个代课教师,临时工,还不知哪一天不要你呢。混一下算了。丈夫不相信她会折腾出什么结果来,全校教师也不信,周围人都不信。啍,一个高考落榜生,自学的五大毕业生,乡村小学代课教师,苦命,还想成什么精怪,真是异想天开,想入非非。大学生这年头都多得像地里的麦子一样,找不下工作,她一个农妇,还想飞到那些大学生头上去,没门儿。她不理会人们嘲讽和鄙视,依然在努力,在奋斗。在别人的眼中,她在胡骚情,瞎折腾,脑子有些发热,自不量力,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不知天高地厚。
可机遇却仿佛春天的脚步一样,经过寒冬腊月,经过冰封雪飘,经过春寒料峭,一步一步,伴着乍暖还寒的春风,伴着绵绵春雨,在无声静夜中,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
邻近二十多里的国家农业特区有几所私立学校招聘教师,开出的工资很高,并有住房,条件很诱人,一时应聘者云集。含着应聘者个人简历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往招聘小学办公室,问讯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上门应聘者络绎不绝。应聘者当中,有应届大学毕业生,有在职骨干教师,有教育局教研室的;从学历上看,有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有普通师范院校的,其中多是211工程s师大毕业生;从社会关系来看,有人托亲拜友,打点关系,疏通渠道。而她,一个乡野农民,一个代课老师,朴实得像路边一根草,地里一块泥土,单纯得像一根枯木桩,一截石头,没有任何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别人都西装革履,一身高档衣服,风度翩翩,气质脱俗。她穿得那样朴素寒酸,心儿却不低俗,勇敢地去应聘。可是最终,招聘委员会被她对教育的无比执着和深深热爱之情打动了,被她的一堆证书吸引了,她在众多应聘者当中脱颖而出。真是“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她的工资一下高出我们这些正式公办教师几倍,我们都很羡慕她。她成了全乡代理教师、正式教师学习的榜样。各校校长、乡镇教育专干在教师大会小会上讲她的事迹,勉励教师要爱岗敬业,深钻业务,精益求精,只要业务精,是人才,会有出头之日,会有更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