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活泼的男孩子,碧云不自觉地被他的情绪感染,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向着篱笆那边走了过去,仰头看着在高架子上的他,“你站这么高,不害怕么?”
男孩蹭蹭几下,从架子上跳了下来,那动作非常熟练、敏捷,再加上他本身就很瘦,这个家伙像只活蹦乱跳的猴子,碧云被吓了一跳。
“凯蒂,你怎么来了,来晾衣服?”他摸摸后脑。
“谢谢你的面包。”她不知道怎么报答他的滴水之恩,很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或许是花匠工作的缘故,他亚麻色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始终满是泥灰。碧云觉得这个叫阿密特的男孩,很像自己的一个远房弟弟,她弟弟才四岁,总是在地上打滚,婶娘叫他滚过泥塘的小脏猪。
“以后,就由我来帮你洗衣服吧。”碧云对他露出微笑,她发现自己在扯动嘴角的时候,面容已经有些僵硬,真的已经好久没有笑容了。
或许是因为同命相连,她和阿密特很快的熟识,他是一个犹太籍的男孩,她是一个流落他乡的黄种女孩,在这样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境况,让他们相遇,很快的,他们无话不谈,成了朋友。
碧云突然感到上帝有时候会显露公平,她在这个绝境,竟然有了一位朋友,并且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似乎真的把她淡忘了,只把她当做一个女佣,如果她不能合格地完成工作,会受到艾玛的责难,有时候,这个冷酷的女人会抄起身边的扫帚,狠狠地抽打她一顿,但是这真的不算什么。
今天是周末,他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帘前,享受这难得的闲暇。他向窗子外面看去,今天太阳不错,后院晒了很多新洗的衣服,衣服晾晒的很整齐,一阵风吹过,那些干净的衣服像是一群鸟儿一样,迎着风展开羽翼。
她始终忙碌着晾晒衣服,直到把所有的衣服都来晾晒平整,她才直起腰身,长舒了一口气,她迎着太阳站着,抬起手腕略略挡住一点阳光,整个人沐浴在朝阳里。
他在窗帘后面,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她并不在他身边,却依然能诱惑他。他看到她的皮肤在朝阳下散发着红润的光泽,她的体态也很舒展自然,的确有一个练过舞蹈的女孩才能具备的优雅和轻盈。那一夜,让他记忆犹新,同样是这具躯体,同时具备着清纯和魅惑的两种气质,她匍匐在他的脚下,彷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向他奉上她纯洁的身体,他像一只饥饿的狼一样,一点点撕碎她,把她吞下肚子,享受她血肉之躯的滋养,然而他的**一次又一次被她看似柔弱的身体引燃,又被她海绵般的吸收、抚平,她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狡黠,让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套。没有开枪杀了她,饶过了她一命,自然是因为他还有留着她的命,继续折磨她,不甘心让她的诡计得逞,如今却甘心情愿地继续接受她的诱惑,人性真是矛盾。他合上窗帘,挡住略微有些刺眼的晨光。
早晨的阳光那么灿烂,到了中午,天气却突然转变,开始阴云密布,层层黑云向着这座城堡式的别墅上空移动过来,可是远远的天边,仍然是透亮的,碧云在厅里擦拭地板,渐渐暗沉的光线,让她来到了大门口,她突然觉得这天气,像是刘禹锡的《竹枝词》里的情境,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情还有情,只不过没有蜀地那样的润秀别致,在那黑云压境的时候,天空中立刻下起了倾盆大雨。
“遭了,衣服!”碧云光顾着看天气,竟然忘记了后院还晒着那么多衣服。她赶到后院,慌忙地收着衣服,可雨下的太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滴落下来,那些来不及收起的衣服还是被打湿了。
终于,她把所有的衣服抢救到洗衣间里,把湿水的和干的分开,那些湿的能搭就搭,能晾就晾,挂满了整个洗衣间,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处理的够好的时候,艾玛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干的活?真是个蠢猪!”这个女仆怒气冲冲地责骂她,碧云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给我到院子里去!”
“可是……后院的衣服已经都收进来了。”碧云反问了一句,有些不明白艾玛的意思。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叫你去后院站着!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要回来!”
碧云明白了艾玛的话,在这个世界,体罚从来不需要理由,她站在后院的空地中央,冷冷的冰雨很快就打透了她的衣服,濡湿了她的黑发,或许她不像高尔基笔下那只英勇无畏的海燕,对着电闪雷鸣发出狂傲的邀请,她更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鸽子,一个无端落入地狱的平和的精灵,那么孤独无助,但她还是喜欢淋雨,因为雨中,可以毫无顾忌地让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从脸颊喷涌而下。
二楼紧闭的大窗子后面,那幕落地的窗帘半掩着,一道冰蓝色的目光凝视了她好久。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他是个极端的掌控者,无论是在台前还是幕后。
雨,下了一整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第二天清晨,雨才渐渐停歇,他准时下楼用餐,把面前的一整盘烤香肠打扫干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银质的叉子停住在半空中,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在他身侧站成一排的仆人们,最前面的艾玛,“今天仆人们都到齐了么?”
“这……”艾玛有些迟疑,她知道他指的是谁,今天那个黄种女人的确是病的挺严重,今天早晨她已经到地下室看过了,并不是因为对她仁慈,艾玛是怕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再惹出点什么乱子,才会让她暂时休息一下。
“艾玛,我以为你是个忠诚的仆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欺骗?”
“她……她病的很厉害,下不了床。”
“病的很厉害?是什么病?”
“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在发烧。”
他冷哼了一声,淋了雨,当然会发烧,“是发烧还是在偷懒?你是怎么指挥你的手下的?艾玛,这个月你不用领薪水了。”
“抱歉,主人。”艾玛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这个该死的黄种女人,到底还是害地她被将军责罚。艾玛愤恨地来到地下室,从床上把她揪起来,“你这个懒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还在这里装病!”
碧云昏昏沉沉地,瘫软在床上,她看得出艾玛非常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可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正发着高烧,根本没有气力回话。
“你还要装死么?”艾玛的手掌就要煽在她的脸上。她知道这个女人的确是病了,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必然还是要发泄在她的身上。
小花匠阿密特的身影出现在地下室的门口,“肖恩大叔让她去帮忙花圃的事……您知道的,过几天府邸要举办大型的宴会,需要很多的盆栽。”
艾玛的手停住了,“好吧,省得她死在这里,”看她的样子,也干不了什么活,与其在她这里磨蹭时间,不如推给别人,这个黄种女人绝对是个不祥的人物,让她去花圃干活,将军再次过问的话,她也可以脱了干系。
1319图兰朵和茉莉花20庆功宴会
19—《图兰朵》和茉莉花
阿密特扶住碧云,把她驾到花圃里,让她坐在藤椅上。他又为她取来了水和药,“来,把这药吃了吧,你在发烧。”
“对不起,阿密特,我,帮不了你……”她虚弱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休息。”阿密特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盖上一张破旧的羊毛毯子。
“谢谢你……”碧云万分感激阿密特的好意,但她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只能对着他报以浅浅的微笑,眼看着他开始了劳作。
这几天,她都可以在花圃里,名义上是工作,实际上是休养身体。在阿密特的照顾下,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她不禁惊叹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在有气力四处走动的时候,她不甘心这样坐着,决心帮他一些小忙,她从藤椅上起身,在巨大的花圃周围转了几圈,花圃后面是个特别搭建的小温室,里面养着各种各样的盆栽花草,虽然是冬天,很多芳香的花朵,还是在这儿尽情绽放。她决定替他把温室里的盆栽杂草拔除,她蹲下身子,开始劳作。突然,她黑色的眼睛一亮,在花圃的温室的角落里发现有许多小陶盆栽种的白色小花,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住所——地下室半截的窗台外面的那盆小花,这种花白天可以在太阳下盛开,晚上却不能忍受冬日的寒冷,所以那盆小花,必然是有人在清晨放在窗台上,入夜时候又把它收回去的。
原来,每天为她摆上那盆小花的人,就是他——阿密特。碧云微笑起来,心房里被一种脉脉的情愫占满。是那棵洁白的小花,在她万般沮丧的时候,给了她生命的希望……
这段日子过的有些艰难,终日劳作虽然辛苦,她却学会了很多,也渐渐适应了这些工作,怎么让房间不会布满浮尘,怎么将地板缝里的渣滓清扫出来,怎么洗涤各种面料的衣服和各类的污渍,怎么让他的鞋子油亮、制服平整……现在她的任务是打扫书房。这几排通天彻地的书橱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这些书不是经常地翻动,有的落了些灰尘。艾玛命令她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干净,把每一本书都掸擦一遍。这个命令显然有点不尽人情,但是艾玛给她一周的时间去专门做这件事,可见并不是单纯为了折磨她的无理取闹。
她开始由最高处打扫着,踩着凳子把最顶端书架上的书全都搬下来,这些平放着的全是剧本,她翻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是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戏剧社里曾经排演过这个名噪一时的剧目。因为她是来自中国的,曾经一度被推举饰演女主角——中国公主图兰朵,可是她的眼神太过宁静柔弱,根本找不到图兰朵那冷傲跋扈的影子,最后还是由金发碧眼的爱丽丝戴上黑色的头发,饰演了公主。
碧云翻阅着剧本,重新回味着这个故事:图兰朵,一个骄傲的满怀仇恨的元朝公主,为了报复别人,而让求婚者猜她所出的三个谜语,许多人为此丧生,直到故事的男主角——卡拉夫王子出现在公主的面前,他爱上了公主,并且猜出了答案,可是公主并没有履行承诺,于是王子自己出了一道谜题,如果公主在天亮之前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就甘愿赴死,公主为了得到答案,逼死了王子的侍女柳儿,但是她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王子指责她的残忍,然后主动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公主,公主被王子的真情感动,在他吻上她嘴唇的时候,她也爱上了他,因为王子的名字就叫“爱”,她被他无私的爱救赎。
碧云记得自己最终饰演的是王子的侍女——柳儿,一个在酷刑面前坚贞不屈,为了保守主人的秘密而自尽的女孩。她不禁发出感叹,柳儿和她现在的命运,竟然有些类似。
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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