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且夏,郑徽无日不醉。
骏马和家僮都在东市卖掉了,因为他无法从家里得到接济——他也不想从家里得到接济;他自以为已不是父亲所期望的能够出人头地,以及母亲所钟爱的能够谨饬自守的儿子,所以他用贾兴的名义,请东市卖卦的老人代写一封信回家,说他在回南途中遇劫,下落不明,如果——
如果他能在第二年的礼闱中脱颖而出,一举成名,将可掩盖他的一切咎戾,而带给父母以意外的惊喜;如果依然落第,父母便将永远失去他这个不孝之子了。
然而,这样的打算,在他还是不切实际的!因为距离下一年的进士试,还有大半年的日子,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捱得过去。当他清醒时,他也曾想过这些事;却只是一筹莫展,徒然带来了莫可言喻的痛苦。所以到后来他索性不想了,过一天算一天,等李姥真的下了逐客令再说。
惟一能使他从痛苦中汲取若干自慰的是,阿娃对他的态度,始终未变。
她自然不会高兴,但从未对他有过怨言。她深切了解他内心的感觉,对于他的颓废不振,是抱着可怜、可惜的心情来看待的。所以总是想办法供给他所需要的酒;也总是告诫侍儿们不可流露轻视的神色,或者言语怠慢,触怒了他。
不过她无从去想像,这样下去会发生一个怎么样的结局。在这一点上——“过一天算一天”她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而李姥的想法完全不同,照她看,郑徽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身败名裂,自绝于父母,也没有一个朋友,不可能还有出息。她在三曲混了这么多年,类似的情形很看到过几次;那些人的结局,十分不堪:不是流落至于乞讨为生,就是成了人所不齿的“庙客”——受娼家豢养的寄生虫;以李姥这样年纪的假母,弄个“庙客”在家里,是件相当头痛的事。
因此,李姥日夕所思的,就是如何摆脱郑徽。她不敢公然驱逐他,因为,一则他到底花过大钱,说不出翻脸无情的话;再则要防备郑徽真的赖着不肯走,她拿不出进一步的强硬有效的办法,那么打草惊蛇,反而会把局面闹僵。
李姥还有一层说不出的苦,那就是阿娃根本不支持她的想法。为了这件事,母女俩不晓得争执过多少次。李姥苦口婆心地劝她:三曲中人,一生的黄金时代,不过三五年,后半世的生活,就是这三五年中的聚积,现在让郑徽霸占住了,豪客绝迹,转眼三五年过去,好花将谢,一无所有,会悔恨一辈子。
“我不悔!”阿娃斩钉截铁地答说。
“你自己不悔,你也得替我想想!”李姥恨恨地骂道:“死没有良心的东西,我白疼了你!”
“姥姥!”阿娃决定表示一种鲜明的态度“你看开些吧!”声音是清晰而坚定的:“我替你挣的钱也不少了,说句忤逆的话,你老人家还有二十年的日子,存着的那些钱,生养死葬都够了,何苦还要操心?”
这话算是说到头了,老谋深算的李姥,气在心里,表面装作被驳得哑口无言似地;她的思路很快,很深,当时她就想到,女心外向,逼得急了,阿娃说不定会跟郑徽私奔,那一来岂不大糟其糕?
于是,她暗暗盘算,秘密部署,决意走一条破釜沉舟的路子。
一切都停当了,她仍旧声色不动,等阿娃自己谈起郑徽,她才接下去说道:“我也想开了,随你的意思。不过凡事总有个打算。难道你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眼前,他是落魄了,可究竟是五姓家的子弟;你想他娶你做正室,怕不容易!”
“我没有那个打算!我只是于心不忍,盼望他振作起来,好好读书,等明年进士及第,良心上有个交代。”
“那你该劝劝他呀!”
“何尝不劝?”阿娃欲语又止地以一声叹息作为尽在不言中的表示。
李姥也黯然不欢,好久才说:“只有求菩萨保佑了!”
“那天刘三姨说,竹林寺的菩萨有求必应,灵得很。”李姥的心腹侍儿说:“小娘子何不去烧个香。”
“对了!”李姥的神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去烧香,遇见刘三姨,她搬家了,搬在金光门口群贤坊,问起你,再三叮嘱,叫你去玩,到竹林寺烧香,你是顺路,就去看看她吧!”说到这里,她回头问道:“我记得竹林寺在金光门外?”
“是的。”那侍儿答说:“出金光门就是。”
“你跟一郎一起去烧吧!好好求一求菩萨,许个愿。今晚上斋戒沐浴,明天一早就去,先到刘三姨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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