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月初八,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六,十六尾牙,东家要请伙计吃饭。别人家如何亦珍不得而知,她却是等上门板关了铺子后,把母亲曹氏扶到店堂里,又将汤伯汤妈妈夫妇,招娣与粗使丫头都请了,坐在一桌,准备了八个冷碟儿,三荤三素六个热炒,一个冬笋老鸭汤,并四色点心的席面儿。
等酒菜上齐了,亦珍端起酒盅来,从母亲曹氏开始,对在座的每个人敬了一圈,“这第一杯酒,是承蒙各位对我的信任与帮助,这才有了珍馐馆今日的局面。谢谢大家了。”
一仰头,亦珍喝干杯中的桂花酿,又斟了一杯端在手上,“这第二杯酒,乃是敬汤伯,汤妈妈,招娣,英桃,辛苦你们了。希望开年我们仍一起努力,教珍馐馆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又一仰脖,将酒干了,再去斟第三杯酒,汤妈妈有心要拦,却被曹氏按住。
亦珍执了第三杯酒,道:“这第三杯,是今日尾牙,店中无大小,请大家尽兴吃喝。”
这一晚珍馐馆内欢声笑语,汤伯汤妈妈讲起在县里曾见过的趣事来,招娣则绘声绘色向亦珍讲自己在家中如何去逮那满院子乱跑的小猪仔,粗使丫头英桃因自己有些结巴,也不爱开口讲话,只安安静静听大家说那些趣事,自己在一旁抿了嘴笑。
待吃罢晚饭,汤妈妈双手一挥,“这里里外外的,小姐今日也忙了一天的,收拾桌椅碗筷的事就交给妈妈罢,小姐与招娣英桃到后堂玩去!”
亦珍拗不过汤妈妈,遂与两个丫头在后堂,取了自己拿布缝的沙包,三个女孩子玩起抓沙包的游戏来。别看英桃不声不响的,抓沙包倒是一等一的厉害,一伸手将一个沙包抛到半空,眼睛都不用看桌面的,只伸手一扫,就能将桌上剩余的五个沙包都抓在手心里,再接住落下来的沙包。
亦珍也不知自己是手小,还是手笨,却总是要漏抓那么一只两只沙包。
“小、小姐、多、多练……练,就、就好……”英桃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来。
亦珍耐心等她说完,这才点点头,“等我练好了,以后得空再找你玩。”
这一晚亦珍睡得极香甜踏实,难得地还做了梦,梦里她将珍馐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远近闻名,还获得了食神的称号,被人众星捧月似地拱在当中,等待给她颁食神匾额的人到来。她等了又等,那人终于穿着一身红袍,由远而近,慢慢向她走来。
因隔得远,又仿佛笼着一层薄雾,亦珍总也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觉得那人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总算走得近了,来在她的眼前,要将手中的一块“食神”匾额交予她。亦珍一边去接那匾额,一边认真地去看那人的脸。
倏忽,远处传来清晨第一声鸡鸣。
亦珍蓦地睁开眼睛,自梦中醒来。
想起梦中最后看清了那人的面庞,竟是许久未见的方稚桐。不由得抬起了双手,“啪啪”轻拍自己的脸颊,心道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白日忙得脚不点地,哪有时间胡思乱想,怎地他就会入了梦呢?
招娣在外间听见里头“噼啪噼啪”的声音,忙起身披了衣服进来,见亦珍怔怔坐在床上,忙问:“小姐,没事罢?”
亦珍缓缓摇头。自己梦见了男人,不知算不算有事?
两主仆因已醒来,也不赖床,各自穿衣,轻手轻脚下楼去,招娣挪开灶门上的挡板,生火烧水,亦珍筹了一点温水擦牙,又取了井水洗脸。最后自衣袖里摸出面脂盒子,挑了一点儿面脂膏子,合在掌心里捂热了,这才匀开抹在脸上。
招娣因见惯她这样洗完脸就手便将面脂抹了,早已见怪不怪,反是汤妈妈偶尔看见,嘀咕了好久,嫌她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过于马虎了。
亦珍只管嘿嘿一笑,过后仍我行我素。在她看来,世间事除死无大碍,美貌不过是昙花一现,早晚凋谢。再说,她也真心算不上貌美。
鸡鸣二遍的时候,汤伯两口子也起了,汤妈妈进厨房来准备烧水,见亦珍与招娣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不由嗔道:“小姐怎地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起了?这些粗活叫奴婢或者英桃做就好。”
亦珍笑一笑,仍垂了头拿小石磨将长生果核桃仁儿磨成细细的花生核桃粉,待招娣将黑芝麻粉也磨好了,混在一处,仔细地装进干净陶罐内,用油纸封了罐口,拿红绳扎紧,存在阴凉通风处。
进了腊月,珍馐馆的秋季养生菜单由冬季养生菜单所代替。便宜好喝的桂圆红枣茶则换成了甜滑浓香的花生核桃芝麻糊。
有那珍馐馆的常客,比如住在弄底的季班头,清晨上衙前,必会得食铺里来,要一碗热腾腾香滑的花生核桃芝麻糊,来两块枣泥黄金糕,再配上一个他家娘子煮的白煮蛋。每次吃完都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走出食铺去。
左邻右舍时间久了,晓得珍馐馆里的吃食价格公道,做得又干净仔细。尤其芝麻糊、水果羹之类的,做起来材料极多,工序又复杂,一次只做一点不合适,做多了吃不掉又浪费,故而索性还是馋嘴想吃了便到珍馐馆来。
又有那不矜持,不爱到铺子里的,就叫了丫鬟到珍馐馆来,点上一两样爱吃的,拿食盒带回家去。比如对面米店的老板娘,原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打量亦珍的小食铺开不长久的,如今一看珍馐馆生意红红火火,暗里不知戳了老板多少回脊梁,说满好当初自家把陶家铺子买下来,开门做些别的生意,哪怕赁出去吃租子也好。偏她男人说陪着来看铺面儿的乃是丁娘子,不好不给丁娘子面子,拱手将一处旺宅旺铺让与了旁人。
且不说米店老板娘心里如何羡妒,亦珍起早贪黑地,将珍馐馆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不曾使了伙计到人烟稠密处吆喝,招揽客人到自家店里头用饭,然而来食铺用过餐的老饕口耳相传,也替珍馐馆攒了不少好口碑,自有那吃客的,自行寻上门来,只为享用一顿美食。
亦珍与招娣将早晨的准备功夫做得了,汤妈妈也已伺候曹氏穿衣洗漱完了,亦珍这才上楼去给母亲请安,又扶了母亲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来在底楼厅里。
曹氏晚上不曾睡好,眼下有一圈青痕,教亦珍看见了。
“娘亲晚上睡得不安稳么?”若是睡不安稳,说不得要请了慈惠堂的钟大夫来,给母亲诊诊脉,看看是否要换一换食补的方子。
曹氏浅笑,“娘是看我儿如此能干,心里头高兴,所以没睡好。”
亦珍“哦”一声,倒不曾继续追问,只是暗暗提醒自己,还是要去请了钟大夫来比较稳妥。
两母女由汤妈妈伺候着用过早饭,汤妈妈扶了曹氏,穿戴好斗篷风帽,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儿,汤伯则去摘了门板,开门营业。
一开门便有那巷子里的住的人家,使了家里的丫鬟来。
“招娣,今日要三碗花生核桃芝麻糊,豆沙馅儿黄金糕、萝卜丝儿酥饼、薄脆海苔饼各称一点儿。”那丫鬟已与招娣混得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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