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并没有说谎,赵飞燕那封信里,确实已经安排好与妹妹见面。白天因为迎冬的事耽误了,此时不能再拖,匆匆吃过饭,便带着车马去云家别院接人。
云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骗我……”云丹琉充满威胁地踩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扬往床上一躺,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
云丹琉红着脸啐道:“无耻!”
“晚上等我回来,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耻……”
“呸!呸!呸!”云丹琉捂着耳朵跑开了。
程宗扬轻轻敲开门,赵合德已经等候多时。
“准备好了吗?”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好了。”
“这是什么?”
赵合德打开盒子,“核桃酥。阿姐喜欢吃的。”
“真香。”程宗扬一副食指大动的表情。
赵合德嫣然一笑,从盒中拈出一块,“你也尝尝。”
程宗扬没有拒绝,拿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倒不是不放心赵合德,但事关皇后,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赵飞燕姐姐见面,当然不能在宫内。程宗扬把赵合德送到邻近南宫的东市,在一处珠宝铺内等候。
这处珠宝铺寄在程郑名下,此时店铺内外都换了自己人,安全无虞。程宗扬很庆幸,幸好有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就不好解释了。
天色将晚,一辆宫车驶入市坊,昭阳宫的江女傅带着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说是为昭仪采办珍珠。坊中贩卖珠宝店铺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其中一间珠铺时,身后的侍女不知不觉少了一名。
姐妹俩相见只有半个时辰,等宵禁的鼓声响起,侍女打扮的赵飞燕才从房中出来。她手里拿着那盒核桃酥,面带犹自泪痕,只勉强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面纱,遮住脸庞。
送赵飞燕出门时,程宗扬飞快地说了定陶王的事。
赵飞燕静静听着,然后福身施礼,低声道:“多劳公子费心。”
程宗扬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当,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护卫的话,需要一个名义。”
赵飞燕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这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叹,难怪你们姐妹两个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颠倒,却加起来也斗不过那帮外戚。
“眼下天气已然转寒,定陶王年纪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显仁德。”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来,沿途护送,待入京之后,直接迎入长秋宫中。娘娘以为如何?”
赵飞燕欣然道:“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让谁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宫里就没个心腹?
“江女傅?”
“好。”赵飞燕点头答应。这时江映秋也带着侍女回转,三人合在一处,悄然登车而去。
赵合德眼睛红红的,尚自伤感。见到程宗扬进来,她背过身,拭去泪痕,一边低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道:“难得进城,想吃些什么?”
赵合德摇头道:“外面已经开始宵禁,奴家也该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润备好马车,程宗扬扶着赵合德上车,心里忽然一动,吩咐道:“绕着宫城走一圈,时间来得及吗?”
敖润道:“走快点,还来得及。”
“那就走。”
马车驶上天街,沿着宏伟的宫墙疾驰而过。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各处宫殿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无数繁星。赵合德透过车窗,望着宫城被璀璨的灯光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惊叹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向往。
少女指着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抬眼望去,那处宫殿东西有两座高楼,由飞桥相连,楼内各点着一座三丈多高的灯树,数以千计的灯盏将高楼照得如同白昼,两侧的飞桥同样灯火通明,宛如飞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上,树着一只金制的凤凰,金凤口中含着一盏琉璃灯,通体金光闪烁,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无比。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阳宫。”
“哦……”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美目的光亮黯淡下来。
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便重整礼法,亲自迎冬,又遍赏群臣,追封贤良,在洛都沉闷的空气中掀起一丝波澜。紧接着,第二天,开始诏举七科。所有获得举荐资格的士子豪杰,分赴南宫各处,逐一面见主官。
汉国选拔人才,有岁科与特科两种,秀才、孝廉属于岁科,每年举行一次。特科则不常设,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临时特设一科进行选拔。而这次诏举的七科,全部属于特科。
汉国的诏举不像唐宋两国科举那样,有严格的考试流程和规定,但比起晋国的九品中正制,诏举的方式更加灵活,也更加务实。
应举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名额,进行举荐,朝中三公九卿,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举荐的资格。
被举荐的士子拜见主官之后,先呈上一份自述状,叙述自己的郡望、家世、生平所学。主官一般会询问几句,然后出几道题目,考较一下士子的学问。根据各人的表现,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随即拟定一份名单,入选的人数大致在诏举所需两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长,送呈天子御览,由天子御试,或者直接圈定最终人选。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贤良方正。按惯例入选者将由天子亲自主持策问,授予官职,甚至有人因为得到天子赏识,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历来最受重视。主持此科的吕闳出身吕氏后族,又是宫里的中常侍,是天子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选,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贤名,因此内外无有不服。
贤良文学则是以德望为主,辅以经学。应举者多为宿儒名士,此科历来人才鼎盛,名家辈出。主持此科的公孙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经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晓经学。班超应举的也是此科。明经在汉国属于特科,位列贤良方正与贤良文学之下,但在唐宋两国,明经被列为常科,甚至诸科皆废,唯余明经。汉国明经虽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从中脱颖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买臣与云家关系密切,程宗扬本来想给班超使绊,暗中已经打点过。结果与班超对谈之后,突然改弦易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眼下话已经递进去,只等着朱买臣的消息。
明法选拔的是通晓律令的人才,还背着盗贼名声的义纵应举此科,说来有些讽刺,但主持此科的宁成与程宗扬关系最深,他既然点过头,自有手段把义纵塞进来。
直言极谏选的是不畏生死,敢于进谏的诤臣,强项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谓适得其才。另一位吕氏族人,吕不疑主持的明阴阳灾异,选拔的多是晓阴阳,通术数,有一技之长的方士。最后的勇猛知兵法,是专设的武科,由车骑将军金蜜镝主持。
同时诏举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举。由于参与人数众多,持续时间也长于往日。程宗扬从宫里得到的消息,从应举到授予官职,前后近一月之久。天子要主持贤良方正的策对,要圈定数百人的名单,还要与群臣商议,给中举者授予合适的官职,一个月时间已经很紧了。
但这些与程宗扬关系不大,天子、百官都围绕着诏举费尽心思,一时没有心情收拾他,他倒乐得清闲。反正与自己有关只有班超、义纵两人,他们两个中选自然是锦上添花,都选不上也无所谓。
诏举开始之后,朝廷算缗的风声渐渐淡了下来,洛都的商贾们只当是谣传,刚提起的心思又放松了些。但程宗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天子急切地推行诏举,正是为算缗作准备。只有获得足够多的官员支持,算缗才能像天子希望的那样推行下去。
赵飞燕已经将定陶王的事禀明天子,刘骜至今没有子裔,对这个幼侄也颇为在意,赵飞燕提及派人给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刘骜下怀,当即应允。他本来想打发中行说去,但昭阳宫听闻此事,主动提出江女傅更合适。毕竟定陶王还是个幼儿,以中行说执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顾好一个奶娃。
看到她们姐妹如此齐心,刘骜大为欣慰,他眼下又忙于诏举,无暇分心,于是大手一挥,把此事交由皇后办理。
赵飞燕没有耽误时间,当天便准备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顺便护送定陶王入宫。江映秋奉谕之后,便即出行,只是在启程之前,先去见过程宗扬,聆听主人教诲。
程宗扬既然决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绝不容有失。他掂量来掂量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秦桧主动请缨,前去护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人选了,可他一个人不能掰成两半用,程宗扬当时就问了,“你去了,谁给我出主意呢?”
“属下此去不过五六日时间,况且还有班先生。”
“班先生刚来,还没开始接手。”
秦桧笑道:“还有拙荆。”
程宗扬眼睛一亮,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扬出面奔走,几方同时运作,等江女傅离京时,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兰台典校秦会之。鹏翼社的蒋安世、郑宾,以及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作为护卫随行。程宗扬给他们的要求只有两条: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须保证定陶王的安全。其二,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尤其是吕氏的人接触到定陶王,更不能接触外面送来的食水。
送走秦桧等人,交待敖润、冯源等人,把各地往来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处汇总,程宗扬专心应付地牢里的严君平和魏甘。
严君平仍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说话多了。特别是饿了三天之后,魏老头整个人都升华了,文人那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全都弃之不顾,言谈无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说法,姓严的就是头猪,占着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屎就不拉吧,这猪还非占着茅坑不挪窝。石室书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远大,在洛都数以百计的书院中名列前茅。但严君平多年来不思进取,眼看著书院越来越不景气,魏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去年,魏甘结识一个姓岳的年轻人,他才知道姓严的居然昧了人家祖传的宝物,至今未还。魏甘被那个姓岳的年轻人说动,加入他所在的组织,成为供奉,从此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魏甘不好美色,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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