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有湖曰雁,有桥曰画,雁湖画桥,万年风月,数不尽是繁华。
此刻雁湖畔上,一道黑袍身影彷如鬼魅,于淙淙人流之中幽然穿行,只是深藏竹笠下的那双眼睛却始终不离前面的那道青衣。那道青衣手提古剑,虽然神情漠然,浑身却散着一股刺人的冰寒,使得来往的行人远远地便躲开去。斑驳的剑尖在石街上划出阵阵的嗡鸣,他却置若罔闻,漠然的身姿彷如一缕孤魂,漫无目的地游荡。
画桥下有家酒楼,酒楼门楣古拙,门前埋着块石碑,镌着三个遒劲的古字:醉仙亭。
那道青衣眯着眼睛,望着长满青苔的石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尔侧过头,敏锐的目光悄然滤掉嘈杂的长街,直接定格在长街尽头的黑袍上!
那黑袍身影并不躲避,因为泛黄的竹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跟了这么久,进去坐会儿吧。”
青衣中年轻飘飘地说了句,但声音却瞬间穿过长街,清晰地传达到黑袍男子的耳朵里,然后转身踏进醉仙亭,坐在一张古朴却不失风雅的木桌前,将那斑驳的古剑肆无忌惮地横在桌子上。那长街尽头的黑袍男子轻声笑了笑,然后径直地走进醉仙亭,坐在桌子对面,与青衣沉默相望。
醉仙亭里极为冷清,因为满楼只有这一桌酒客。
原本昏昏欲睡的堂倌见有客到,顿时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地便要凑上前去,却见一道剑光闪烁,疾如飓风,带着破空之声刺向那位顶戴竹笠的黑袍男子,锈迹斑斑的铁剑此刻竟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穿过咫尺的距离,刺向深藏在竹笠下的那张脸。
那堂倌登时胆寒,生生顿住了脚步!
对于这位青衣,西城无人不知,传说他是近千年来的最强剑神,他的剑纵横捭阖,快若奔雷,无坚不摧,弱冠之年便仗剑与天下群雄争锋,没有人能从他的剑下全身而退,一剑超度人,一剑往矣己。
他姓西门,名吹寒,人寒,剑更寒。
此刻堂倌猛地转过头去,同时眯起眼睛,似乎不忍看到那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在堂倌的余光之中,突然瞥见那泛黄的竹笠下面竟不知何时多出两根手指,灵动修长,如梦似幻,就在剑尖与鼻尖的距离只有毫厘之时,那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铁剑。
堂倌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传说中攻无不克的剑,此刻竟然被两根手指定住了剑势!
西门吹寒单手执剑柄,黑袍身影两指夹剑尖,画面似乎被定格,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仿佛是心有灵犀,这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还活着?”
“还活着。”
两人隔剑相望,异口同声,眼神里竟同时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叫做惺惺相惜。
他就好像知道他这么问,所以才这么回答。
他也好像知道他这么回答,所以才这么问。
然后两人又互相望了望对方,同时会心一笑,复又各自陷入了沉默。
直至许久以后,才听西门吹寒道:“两年不见,我都快忘了萧唯吾这三个字该怎么写了。”
萧唯吾轻轻笑了笑:“两年不见,我也没想到飞雪居然会锈成了这般模样。”
西门吹寒摇了摇头:“这两年,不是剑锈,而是心锈了。”
这看似淡然的话语却让萧唯吾蓦然一怔,他望着西门吹寒额前的那缕白发,不由得有些心酸,自己黯然隐退的两年里,竟然让这位一向漠然不问世事的莫逆知己忧愁白发生……想到这,萧唯吾突然撤回手指,转而在剑尖上微微一弹,那些斑斑锈迹顷刻间竟被这指力震得一片片脱落了下来。
这一指拿捏的恰到好处,去锈不断剑,已然臻至化境。
西门吹寒眼神一亮,惊道:“你这独尊指比你武道巅峰之时还有过之,你变的更强了!”
萧唯吾缓缓收回手指,笑道:“你那心锈也该放下了吧。”
西门吹寒点了点头道:“那年你武道全失坐等枯死,如今变强归来,当是古咒尽除,我这心锈自然便放下了。只是蝶谷医仙妙回春曾言那古咒与你生死相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除去古咒的,但我想你这两年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话到此处,西门吹寒直直看着萧唯吾,目不转睛,惺惺相惜。
萧唯吾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掩饰,也不需要掩饰,因为西门吹寒的眼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寒,而且寒中带锋,总是能洞穿各种掩饰,更重要的是在这位推心置腹的知己面前,他也不想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