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
真的中计了。
好一个青州平安,好厉害的算计!
难道这世上真有这等鬼神一般的人物吗?
李神光脸色惨白,双手发抖,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文章出自平安之手,却又不得不信。
他是主考官,又是心学未来的领袖,宰相最为看重的接班人,一看文章,便知道平安把整个心学,包括他自己算计在内。
这一次的考试,一共有五个层次。
只知道就题回答名分的,是第一个层次的人。
知道该考题与朝廷风向有关的,是第二个层次的人。
知道该考题不可能是主考官出的,是第三个层次的人。
知道该考题是皇帝为对付心学才出的,是第四个层次的人。
知道理学与心学正做生死较量,选择正确站队的,是第五个层次的人。
李神光为了帮助甄英才,透露情报考题,便是为了让他站在第五个层次,用来迎击青州平安。
论文字精美,甄英才仍胜过平安一筹,只要他不偏离题意,就有莫大的可能阻击平安,拿下状元之位。
但李神光错了,平安不是站在第五个层次,而是明白了这一切后,还猜出了甄英才会特意阻击他,更从这一次真空道的叛乱中作出大胆的预判,皇上不会立刻对心学进行清算。
因此平安在文章之中,并没有大肆攻击心学,反而十分客气地对心学进行功过划分,六分功,四分过,由此瓦解了李神光全面敌对的可能。
这是了不起的政治手腕,对朝廷的动向,帝王心术的把控到巅峰才能作出的预判。
青州平安明明不过是一个孩童,怎能做出连他这样的政治老宿都一定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篇文章也许文字尚有商榷之处,但政治上已经赢了。
因为科举考得就是政治。
难道天底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难道理学真要出一位圣人了?
李神光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总算明白恩师面对青州平安时候的感受了,那种算尽一切的鬼神之谋,叫人心底发寒。
“继续考试,不得喧哗。”李神光到底是主考官,拿下了试卷后,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让周围的考生莫要动摇。
但听到动静的考生,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这才多长的时间,他就写完考题了?
明明贡院外厮杀不断,为何他能保持镇静。
难道他的养气功夫,到这种水平了吗?
可恶!
甄英才咬紧了牙关,自己提前知道了考题,努力准备了数日,不断揣摩青州平安可能的写法,但也无法一气呵成,他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快。
甄英才看到了李神光的身影,不由得看上去,但却只看到了对方平静的神情。
无法判断是好是坏。
这一局心学输了。
李神光很明白,如果甄英才揪着理学为切入点,论证理学之害,心学之优,是绝对无法在政治上对付平安的。
他的文章将向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面,完全失去了力量。
状元之位已定。
一时胜负而已,心学会找到同样杰出的传人,再与你一较高下。
想到这里,李神光捧着试卷,来到了杨盘的面前。
“哦,爱卿来得如此之快,可是有了绝妙文章?”杨盘饶有兴致地问道,虽然贡院里还有些恐慌的情绪,但眼下的贼寇都已镇压,他的心情自然很是不错。
“科考尚未结束,但此文字字珠玑,若无意外,当为第一,故臣请陛下圣裁。”李神光知道心学输了,但也要输个体面,若是挑选一些心学的,再去找皇帝裁定,显得更加心虚,不如大大方方地表示出来。
“能让爱卿如此褒奖,朕倒是要瞧一瞧了。”杨盘示意王韬接过试卷,放在自己的跟前,认真阅读了起来。
功过分开论,不偏不倚,同时暗藏伏笔,以待他日之用。
自己要清洗心学,却不是要让心学倒下,只是重整朝堂势力平衡,而不是让理学趁机独大。
杨盘眼前一亮。
好文章!
真乃吾家麒麟儿!
小小年纪就能洞察到这般地步,把朕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将来不管是在朝廷上,还是在地方,都是一枚好棋。
想到这里,杨盘已是有了决断。
“爱卿秉公办事,朕心甚慰。”
“至于状元之位,须等其他考生答完,再作定论。”
所谓圣心难测,纵使已经定下了心中的状元,杨盘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并无流露惊喜之色。
但李神光何等人,一眼便看出杨盘已经下了决断,自然应诺一声。
“臣遵旨。”
很快,最杰出的那批考生逐个答完了卷子,其中不乏站在第三层,乃至第四层的人物,甚至还有一个同样站在了第五层的人物。
他们个个养性功夫极深,例如李知行,庞希文等人早就耳语目染,知晓不少朝廷斗争机要,自然比真正的寒门子弟要高出不知多少。
这等考题看似按部就班,实际非得对朝廷有了解方能做出符合要求的答卷,相当困难,这也是为什么世家子弟更占便宜的原因。
科举的较量是全方面的,不仅仅是在文章中,还在文章外。
像李知行跟在宰相大人的身边鞍前马后,他便是一个笨人,每日看见的,每日听见的,都是朝廷的斗争,再差劲也会开窍,更何况他本身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文字精深,理念深刻,柔有余而刚不足。”
“文采斐然,少年意气,却刚而易折,尚需磨练。”
……
一篇篇花团锦绣的文章拿到了杨盘的面前,他也一一写下了评语,定下心中的名次。
大乾五十一年的殿试走到了尾声,只等皇榜揭晓的那一刻,平安则潇洒地走出来贡院,贡院外的街道一尘不染,令人难以相信,方才不到一刻钟前,这里曾发生了血腥的杀戮。
来自宫中的太监们被派来清理这血腥的杀场,他们收拾了到处的断指残骸,撒上清水洗涤干净,再把一路走撒下鲜花,掩盖气味。
若不是闻到那挥之不去的轻微腥味,怕不能察觉,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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