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炮弹在旱龙卷顶端爆炸,弹丸里面的填充物化为一团灿烂的焰火,吹散龙卷风柱上聚集的雨云.旋风的形态发生了明显改变,高达4000码的沙柱向外侧倾斜,外围风力瞬间减小,约纳手上的压力一轻,主桅立刻回弹起来。
“8,7……”汉娜在船首倒数,丹尼紧张地站在大炮后面,观察旱龙卷的动向,“大约十秒后龙卷会回摆,一定要按时脱离!”他朝妹妹喊道。
“2,1……脱离!”汉娜?斯图尔特咬着嘴唇,猛地转动轮舵,喳喳尾部的沙流改变方向,“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开始与旱龙卷向内的拉扯力对抗,像困在蜘蛛网里的飞蛾一样挣扎求生,“全部纵帆逆50度!”
哥哥越过约纳身边,快速调整船帆,现在三桅帆船的航速已经被推到将近50节,因航向改变而发生剧烈侧倾,水桶、木盆、货物和约纳一起咕噜咕噜滚向右舷。占星术士学徒的手掌被磨破了,一不小心松开缆绳,就与杂物跌成一团,“哎呀!”他在栏杆上撞得头昏眼花,伸手牢牢抓住船舷。
“走啊!”妹妹焦急地怒吼着。帆船在龙卷风巨大的吸引力里不住颤抖、咯吱作响,左舷几个装满水的大木桶被旋风拔起,霎时间就消失在黄沙滚滚的漩涡中。
“龙卷回摆了!”丹尼绝望地喊道。
因爆炸威力向外侧弯曲的沙柱开始回弹,如同4000码长、500码粗的巨人之鞭,带着毁天灭地的无穷威势压向头顶。就在这时,三桅帆船发生一阵剧烈的颠簸,约纳被震翻在地,平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忽然他发现甲板已经恢复水平,身边已不再充满强劲的风和令人窒息的黄沙,他撑起身体向外看去,“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像离弦的箭射出旱龙卷漩涡,以令人惊诧的速度飞驰在无尽沙海,通天彻地的沙柱飞速远去,喳喳尾部喷出的黄沙遮天蔽日。
“成功了?”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我们真的做到了,妹妹!”丹尼亢奋地跳起来向妹妹冲去,张开双臂想给汉娜一个拥抱,迎接他的是印在脸上的一个靴子印。汉娜把兄长踩在脚下,急促地喘息着,古铜色皮肤浮现兴奋的殷红,汗珠与沙尘布满额头,但灰绿眼睛充满自豪。“爸爸,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占星术士学徒脸上露出笑容,他咳嗽道:“咳咳,那么,终于结束了吗,我现在明白了丹尼,沙漠旱龙卷真的是一场噩梦……”
哥哥躺在地上,用奇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摇摇手指:“结束?不不,才刚刚开始呢。我说过,这次旱龙卷会有15到20团,接下来要做的,是在龙卷气团之间弹射,借助每一个龙卷加速,这样才能长时间保持高航速,不然一旦脱离,速度会很快下降的。”
约纳傻眼了:“可是你说主桅快撑不住了……”
“我会调整横帆受力的,放心,货物朋友。我们不会让爸爸留下的珍贵礼物损坏,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是斯图尔特家的骄傲!”丹尼信心十足地拍拍甲板,喀嚓一声,一块断裂的木板碎成两截,咕咚掉进船舱。
汉娜伸手指向前方:“第二个旱龙卷!所有纵帆顺85度!20秒后进入!”
“了解!”丹尼蹭地蹦起来跑向缆索。约纳无助地捂住眼睛。
如果挑战头一个旱龙卷是占星术士学徒今生的一大噩梦,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二十个噩梦连续上演。从最后一个龙卷风里脱身而出、以前所未有的高航速奔驰在沙漠上,汉娜疲惫地坐倒在轮舵后,擦一把脸上的汗与沙尘,喃喃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忘记这个日子。”丹尼摊开手脚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离开旱龙卷区域,天空立刻晴朗起来,沙漠地区的夕阳呈现橘红色泽,给起伏不定的沙丘镀上艳丽的轮廓。
约纳吐出一口沙子,扫视残破的三桅帆船,“你们的船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现在,谁来把我解开?”
在进入第三个旱龙卷时,约纳用掉了最后一分力气,帮不上任何忙,于是要求丹尼?斯图尔特把他重新绑在主桅杆上,免得跌倒摔破脑袋。此刻环视一片狼藉的甲板、折断的船首三角帆、损失大半的补给品和筋疲力尽的兄妹两人,占星术士学徒满脑袋都是不理解,不过现在更优先的,是传说中晕船的痛苦感觉。
等哥哥用匕首割开绳索,约纳头重脚轻在甲板上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扶住船舷,畅快地呕吐起来。丹尼理解地拍着他的后背:“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然后喝一点热汤,会有帮助的。记得刚来南大陆的那一年,我妹妹整天抱着一个小桶不敢松手,呕吐鬼差点成了她的绰号……”
汉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直到水手们把这个绰号安到我身上。”丹尼更正道,“直到一年后我们才适应航行生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约纳抬起头,抹抹嘴巴,除了清水和半块硬饼之外,他的胃里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喷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约纳喘息着问:“我早就想问,为什么非要冲进旱龙卷里面去?竞赛真的那么重要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约纳发现每当他说错了什么,斯图尔特兄妹就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货物朋友,生存在无尽沙海,最重要的是保持挑战的勇气,只有不断挑战,挑战创世主的神奇造物,挑战敌人,挑战自己,才能变得更强。”丹尼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说。
“为什么要变得更强?”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问。
“变强需要原因吗?”丹尼不解道,“主神卢塔在上,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在拼尽一切力量变得更强,只有强大,才能获得更多的生存权利,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创造自己意愿中的未来。这样的理由够吗?”
约纳怔住了。
干草叉的伙伴们不知流落何方,音讯皆无;他体内的恶魔虽然久不出现,但潜藏着深深的危险;背叛者的预言一个接一个发生,带来一场又一场灾难;自己父母、暗火法师杰夫塔和柯沙瓦老师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无从得知;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他孑然独处、茫然无助,所能依仗的,只有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名号,和孱弱到一无是处的占星术能力。
人为什么要变得强大?
如果强大,就可以守护干草叉的伙伴、消灭体内的恶魔、阻止灾难发生、探寻回忆的真相、在未知的世界昂首挺胸,迎接一场又一场风暴到来。这些不是足够的理由吗?
在无数黯然神伤的夜里,约纳躺在床上裹紧薄被,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的羞愧,他不止一次询问主神席拉,质问神秘的背叛者赛格莱斯,为何将残酷的命运赋予他这样苍白无力的少年,当然,没有人给予他回答。
如今,在无尽沙海飞驰的三桅帆船上,沙盗的儿子给了他心中的答案。
“我要变强。”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握紧拳头,说。
“当然,货物朋友。”丹尼脸上露出笑容,“不断挑战,不断变强,这才是男人的世界!”在偷眼看了一眼妹妹以后,他立刻改口:“……这才是男人和勇敢的女人的世界!”
汉娜缓缓站起,拍拍红斗篷上的沙尘,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仔细清理枪膛和机械装置里的浮沙。“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以60节左右的惊人高速航行在沙海,“在速度降到20节之前,无风期就会过去,今天由于旱龙卷出现,沙漠风暴不会来了。晚上会刮起四级到五级的东北风,很适于航行呢。”丹尼观察天边的云朵,报出观测结果。
汉娜背好大枪,摆弄一下罗盘:“好像‘竞速之星’就在附近,我们需要检修一下桅杆。”
“还有船帆。还有缆绳。还有甲板。还有龙骨。还有舵机。还有船首帆。还有很多,妹妹。”丹尼苦笑着说。
起伏不定的天际线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三桅帆船快速驶去,黑点逐渐变大,“喔!那是什么?”约纳不禁发出惊叹,一艘没有船帆的巨大舰船出现在视野里,三层长方形甲板建立在两条并排的噬沙虫身上,以噬沙虫本身的速度缓慢前进着,舷侧无数个窗口射出温暖的灯光,在逐渐暗淡的天幕里,像一座灯火辉煌的移动城堡。
越接近大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就变得越渺小,喳喳的体型与那两条噬沙虫相比显得无比娇小,如同爬行在巨石下的蚂蚁。“这就是‘竞速之星’,无尽沙海著名的移动酒店和帆船修造厂,汉娜!去二号码头,那里有空位。”丹尼指着右前方。
三桅帆船升起风帆,减慢速度,画了一条弧线向大船靠近。约纳发现大船座下的每条大虫身侧有一个接驳码头,左边的码头停泊着两条帆船,右侧码头空着,一个穿黑白格子服装的男人站在那里挥舞旗帜。
“喂!老贝!是我!”丹尼?斯图尔特跳上船首,向对方热情地挥手。
“斯图尔特!你那漂亮又不近人情的妹妹在哪里?一个月不见,我好想她!”叫老贝的人哈哈大笑,接过丹尼扔出的绳索,绑在系缆墩上。
汉娜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瞪了对方一眼。丹尼苦笑道:“你瞧,遇到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同样令人苦恼呢。”
第7章雷鸣之光(上)
绯红色的鸟形纹身显然出自古老的刺青手法,借着火光可以看出穿透真皮层的细密伤口,那是沾着红色颜料的钢针刺入皮肤的特征,现代激光纹身技术不会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
从符号学上来说,鸟形的纹身一般代表自在、简明、不虚饰,是渴望自由生活的愿望表达;而根据纹身这种行为的起源性研究,纹身可以归类为八个目的:原始的求生目的、迷信、宗族标志、纪念意义、美容、自我英雄意识体现、发奋激励和纯粹美学目的。
用两根折线代表翅膀,十二个小红点代表尾巴上的羽毛,两个三角形表示鸟儿向不同方向扭转的两个头颅。不需要是什么专家,顾铁从纹身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图案就能分析出,这绝对不是出于美学意义的作品,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族或组织的标志。
他掏出刚买不久的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下鸟形纹身的全貌,然后再次观察敌人的脸。出自东北亚的典型蒙古面孔,脸型扁平,上眼睑布满褶皱,眼眶较高,外眼角高于内眼角。顾铁用衣角垫着手指,轻轻推起尸体的嘴唇,在变成青紫色的上嘴唇下看到一排不甚整齐,但保养得当、洁白而健康的牙齿。
一股苦杏仁味扑鼻而来,再加上尸体充血泛红的眼睑和鼻腔,顾铁厌恶地站起身来:“氢化物。果然是日本人。”
从面部特征的细微差别,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名日裔士兵,使用氰化钾自杀是日本情报人员的惯用招数,事实上,1945年8月17日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宣读诏书,宣布满洲国政府解散的那天,日本关东军曾向来不及撤离的军政从属人员与开拓团成员发放纸袋包装的剧毒氰化钾粉末,宣称日本已经战败,为尽忠天皇,与国同命,强迫大量平民服毒自杀。
尽管出生地和血统是个谜,但长着黄皮肤黑头发、在中国度过少年与青年时光的顾铁从骨子里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种种恶行发自心眼里厌恨。转眼间日本侵华战争已经过去一百年,东亚经济共同体把愈加开放的中国与持续增长的日本牢牢绑在一块,新生代青年多半已经忘记祖辈同侵略者浴血奋战的残酷历史,但顾铁一日不曾忘怀深眠地下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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