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星公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平素一贯穿红的人却一身浅浅的绿,难得。
想要同宁怀璟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却被他扭脸躲开,江晚樵不以为意,抓过他面前的酒盅来把玩,细白的杯壁上也是一朵初开的桃花,如粉面含羞的怀春女子:“他跟我说过,待你寿辰那天,他帮你过,无论是酒席或是贺礼、宾客、助兴歌舞,你要多大的排场就多大的排场。哪怕是当朝天子,你若想要,他也为你请来。”
精明过人的江大少有意停了谈话,抬起头,正对上徐客秋睁大的眼睛,故意凑近一些,他竟也不躲,怔怔地发着呆,像极了那一天在学堂里,骑在宁怀璟身上的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仿佛一只突然被人抱起的小野猫。
“徐客秋……”江晚樵忍不住再靠近一些,直到能在他空空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满是疑惑的眼,“宁怀璟于你,究竟算是什么呢?”
“算是……”他低低地要答,侧过头,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蓦然一阵劝酒声来自屋外,惊醒了沉浸在茫茫思绪里的徐客秋,空洞的眼神瞬间清明,“江、晚、樵!”
小野猫想扑上来咬人,江晚樵暗道一声不好,旋身要躲,却被他抢先一步起身,自高而下冷冷俯视。
“我又不是那笨蛋,凭什么都告诉你?”
他甩了袖子大步跨出门去,江晚樵垂头对着酒盅上的桃花苦笑,有时候,太爱凑热闹也不是件好事啊……
崔家三公子居然也是座上客,宁怀璟瞧见了,暗自在心底抱怨父亲实在闲得慌。故意拖慢了脚步存心要他等上一等,偷眼一看,那位脸上也不好看,眼睑垂着,嘴角耷拉着,下巴却还抬得高,只是碍于坐在一边的大哥没敢太显露,心不甘情不愿的。
老侯爷不耐烦,一把扯过宁怀璟的袖子低声呵斥:“臭小子,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又想给老子丢人!”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顾儿子的脸面。
百善孝为先,宁怀璟无可奈何,赶紧低头充乖儿子:“孩儿不敢,父亲莫气。”
一抬头,正对上崔铭旭盛满讥笑的眼,白白叫他笑话了去。立时生出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偷偷扭头冲没人的地方扮个鬼脸,得意什么,也不怕笑歪了嘴。
那边也训斥开:“你胡笑些什么?老侯爷跟前不得无礼!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么?”正是崔家那个严苛呆板出了名的大哥,同他比起来,家里这个怀瑄慈悲得简直是尊菩萨。
宁怀璟眼见那个高傲的崔铭旭似撞上了猫的耗子,呵斥之下,人前的张狂无忌收得一干二净,只敢连连点头称是,不禁低头“扑哧--”一声轻笑,一腔怨气烟消云散。
旁人不知情,凑了热闹来闹席,哈哈一阵大笑,宾主尽欢。
老侯爷拉着崔家出息能干的大哥笑得比亲儿子还亲,两个都在家里不遭待见的“小混账”在一张张笑脸里僵着脸来来去去地飞眼刀。
“听说小侯爷也正读书,不知圣人的《论语》背了多少句?”
“崔小公子你要显摆自己学问便直说,京中谁人不知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好说,不及小侯爷你见识广博,更精通纵情玩乐之道。”
“不敢当。崔小公子也是痴情之人呀。”
“玉姑娘错爱罢了,小侯爷不用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宁怀璟越发笑得虚伪,捏紧了手里的酒盅恨不得这就是崔铭旭的脖子,
“哪里及得上崔小公子出口成章一蹴而就的文采,只是三阙情诗一篇长赋,不知令兄长可曾读过?兄长跟前必是羞怯了吧,可要愚弟代崔小公子向令兄呈上?”
留恋青楼花娘之事怎能让那个比严父还严的崔铭堂知道?活活打死自己再撞死在老父灵前也是崔铭堂干得出来的事。宁怀璟一派善意的笑颜下,崔铭旭顿时无言,却不愿在此就输了阵仗,剜了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一眼,恨声道:“不劳费心。你就管好你那个红衣小美人吧!男子穿红,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的……”
这个字眼不怎么好说出口,咽了咽口水,崔铭旭悄悄起了虚心。
“还当我是他的什么?”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截断了话头,惊出一身冷汗。崔铭旭匆匆回身,正是高抬着下巴一脸张牙舞爪的徐客秋。
“崔小公子,你还没说完呢。”再踏前一步,徐客秋眉梢高高吊起,脸色越发阴沉,是动了真怒。
气急之下才脱口而出,不过这未说完的话确实过分,又被逮个正着,崔铭旭的脸上不觉划过一丝狼狈。
“哼!”两手环胸,徐客秋还不肯放过,盯着他仓惶的脸,不屑地扯起嘴角笑,“人人都说你崔铭旭是天下第一大才子,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来,玉飘飘的眼神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晓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宁怀璟暗暗叹口气,刚要打算作壁上观,小煞星转眼已经绕过崔铭旭站到了自己跟前,墨沉沉一双眼乌黑鎏金:“你就是这么护着我的?”
“这……这……这……崔小公子不是还没说完么?”哪知道这账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没出息地倒退三步,宁怀璟赶紧再推给崔铭旭。
那头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了眼眶,崔小公子,在场没有名媛一二位好歹还有丫鬟二三十,莫要失了风度。
徐客秋要皱眉,宁怀璟赶紧奴才样弯了腰凑到他耳边赔笑:“不是在屋里和晚樵喝酒么?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闷。”
宁怀璟再笑:“我给你扇风。”扯开长长的袖子就要忙活。
崔家公子还在一尺之遥站着,一脸见了鬼的惊恐。
第六章
夜已深,燈火朦朧。
侯府的酒席卻似才剛開場,遠遠隔了三條街還能聽見瓷杯“叮叮當當”的碰響,歡聲無數。年紀尚小的小廝從庫房裏搬出大大小小的煙花,迫不及待地在院子裏點燃。火樹銀花,金屑漫天,映得徐客秋白白的臉上一片!紫嫣紅。
寧懷璟喝得半醉,一把攬過他的肩,一手指著他的臉肆無忌憚地笑。徐客秋沒好氣啐他一口,不自覺唇角便也泄了三分笑。
眾人都忙著尋歡,誰也沒注意到這隱在圓柱後的角落。幹脆再把身體挨近一些,兩手都搭上他的肩膀,寧懷璟險險就要撞上徐客秋的鼻尖,腦袋暈乎乎地一晃,偏偏就這麼錯過:“客秋啊……”噴出一口酒氣。
徐客秋嫌惡地別開臉,伸手推他的胸膛:“去,坐著就好好坐著,你都多大了?還要我抱你不成?”
“客秋啊……”又一聲長歎,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借酒裝瘋,臉上傻乎乎地暈開兩陀醉紅,整個人都挂上了徐客秋,“好啊,你抱我。”
不客氣地再推一把,醉醺醺的傻大個酒缸子一樣沈,才推開一小點便又撲上來,逃也無處可逃。
“客秋啊……客秋……”他喃喃低語,尾音一聲拖過一聲,悠長得仿佛能延伸到天盡頭。
越過他的肩膀能看到江晚樵半隱在酒杯後的上挑的唇角,眸子裏滿是亮晶晶的歡愉。徐客秋猛然察覺自己似乎也喝得太多,臉上火辣辣的熱:“喊什麼喊,要喊也喊你的玉飄飄去!鬼哭似的……”
把整張臉都埋進自己肩頭的男人就低低地笑,熱熱的酒氣都噴在了耳朵根:“我喚她做什麼,她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江晚樵悄無聲息地離開,屋外的空地上已演開了歌舞,絲竹聲聲,笛音清越。徐客秋瞥眼去看,盛裝的舞姬們有一副妖嬈似蛇的細腰,眉眼含情,雪白的四肢在翠色的紗衣裏若隱若現,手中長長的水袖似要將挂在簷角的弦月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