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苏舟边上,问他:“昨晚上干什么呢?今儿一直恍惚着。稻儿又闹你了是不是?”
苏舟抬头笑了笑,“没。”他近来睡得不好,眼底下是青的,他扶了把边上的栏,撑站起来,道:“这梯滑,哥你上下留心点。”
时御拍了他后背,“不舒服要给六哥提声。”
“诶。”苏舟垂眸。待两人又上去了,才将掌心里的血擦掉。他撑着栏靠了会儿,日头正烈,他晒了一阵,神情有些疲惫。
一日后迎学,没添新学生,大家都是相熟,按原先的分屋归舍。苏舟提了回家住,他家就在村头,来回方便。钟攸问他为何,他道家里有老人,不能再如上半年叫苏娘子两头跑,钟攸便允了。
苏舟的舍空置,与他一同住的人想调别屋去。正好朴丞愿意一个人住,就让给了这人,自己住了苏舟原先的屋,一个人自在。苏舟偶有不回,也会在这屋住。平日四人归舍相聚,都在此处。
时御去寻过一次许婶子,却没见着人,只见了苏娘子。苏娘子悄声道:“许庆生应该跑了。前些日子兰生病倒,也没再见婶子当东西,应是留了些体己。兰生如今也接了些绣活,有馆里照应,你且放心。”
时御应声,临去前道:“先前同嫂子说的事情,如今又要提一提。兰生是好姑娘,既然许庆生跑了,那若是不回来也罢,我替她撑一份嫁妆。馆里后生优者不少,劳烦嫂子把关。”
“我也心疼兰生,此事必当尽心尽力。”
时御道了谢,转身去了蒙馆。那原先的赌馆处已经起来了,边上新开了烟行,都是朴家生意。时御过时见来往人多,面上没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他回了馆,蒙辰正等着。
“人跑了?”蒙辰捏着核桃,给自己院里的花草剪枝,他道:“他再不跑,留镇上遇着你岂能有活路。”
“他一向泼赖,此次却没得着钱银就跑。”时御抬手扶了枝,“必是惹了麻烦。”
“他老债主都跑了,留着也没人撑腰。”蒙辰抛给他一颗核桃,道:“朴松才是真做起了烟粟生意。”老头叹声:“老夫可是惜了朴丞。”
“还有苏舟。”时御淡声:“虽比不得朴丞天赋,但有大哥的脾气。”
“你瞧的出?”蒙辰背手回身看他,“你能瞧出个狗屁。阿舟是学了三分苏硕,两分你这孽障,剩下五分多是个‘软’字。心里边都是善,可这货里来往,哪讲究个软呢。他若磨不出个锐气,来日连你大哥也比不上。”蒙辰看那盆里新枝萎靡,抄了点水洒上去,道:“不过来得及,好剑须磨砺。然而这世间最轻待的就是少年郎,你看先生的学生,好苗子不少,可最后能有几个成器的,还得看造化。”
可这天地造化,向来是难晓难参。
钟燮一归青平府,先书置京都钟府。得了他的信,钟子鸣再三思索,趁一日陪皇帝下棋,略提了提烟粟。
辛明棋艺臭是有因在前,平定王和太上皇都在棋局上不成事,但他有个厉害的老师叫贺安常,硬是给教出些道行。辛明凭此酷爱下棋,常常寻人来下,钟子鸣就是常客。
辛明听着老东西从靖陲说到江塘,就猜到将提烟粟,果不其然。他指尖敲了敲棋子,不回此话,转而道:“如辰出去也有一年了,在青平待的可还成。”
钟子鸣押了子,道:“陛下牵念,他惯是混,能有什么成绩。”
“年会戚易可提了不少次,钟大人又糊弄朕。”辛明轻轻按他棋子上,“没什么成绩,才要做成绩。他往徐杭去,查了烟粟,人却只到了蒙辰跟前去。”
辛明眼一抬,声音陡然转冷道:“烟粟有问题,朕知道。因为昨夜平定王的折子才到案头,朕正想着蒙辰好大的胆,次次惊扰父皇静修,不料这里边,还添了钟燮一份力。”他丢下棋子,沉声道:“还是该说添了钟家一份力。”
蒙辰解甲归田,这是人人皆知。可底下谁都明白,蒙辰是死也要为太上皇尽忠的人。他退出去,可底下退没退干净,从前没人提,如今辛明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太上皇退居南睢山,这天底下就是辛明最大。他自登基起就恪尽职守,雄心中兴,岂能容忍蒙辰一次一次越过他这新帝直通太上皇?
烟粟有问题,何不直传他这里?钟燮去了长河镇,蒙辰只传了南睢山。钟燮身负京都钟家嫡位在外,他同蒙辰亲近,难道没有钟子鸣在后示意?
辛明勃然冷嗤:“居心不良!蒙辰胆敢私越过朕通达父皇,是不认朕的位,还是不信朕的人。钟燮在府为官,知情不报,是在等着报给什么人!”
钟子鸣扑通跪下,猛力磕头,惊道:“陛下!”他飞快道:“臣等万万不敢!烟粟其事重牵运河,钟燮冒丢命之险亲往探查,为的就是给陛下一个明白!不叫卑鄙宵小逆掩圣听!蒙辰此人向来不同微臣一流,靖陲重将多不齿微臣私德!他岂能与钟家相近!陛下,贺大人——贺大人尚在靖陲,蒙辰若有私心,贺大人定会先决上奏!”
钟子鸣胸口跳得急,头磕得重。他好歹是两朝老臣,平日里从不私相结党,又立刻抬出了清流如许,辛明怒气未平,却也稍稍冷静了几分。
辛明太执着中兴之志,这不是错。但他身世忌讳,同前朝罪太子有说不道不明的干系,所以越在其位,越想证其身。人一旦沉溺偏执,就易遮眼闭听。而为帝者,偏偏要得就是一个兼听则明。
急不得。
辛明深舒气,闭眸道:“起来说话。”
千里之外的昌乐侯刚刚掐了香尾,对那空堂牌位冷声道:“你且看着,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