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之转头离开了,薛寅呼出一口气,缓缓摊开自己手掌。顾均在他旁边,垂眼一看,惊呼了一声。薛寅白皙手掌上遍布血痕,是指甲没入掌心留下的印记。薛寅神色阴沉,一只手罩在宽大的袖袍里,轻轻握住了贴身藏好的一样东西。
一把匕首。
他杀华平,用的就是这把匕首,这是他用得最趁手的兵器。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用这把匕首终结自己的性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性命握在柳从之手里,一切难说,实在不行,这就是他最后的防身手段了。
薛寅握紧了那把匕首,匕首上传来些微的凉意。这把匕首上不止有一条人命,老宁王把这把匕首交给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当时老宁王对他说:“你是薛家的男人,薛家男儿个个顶天立地,你性子懒散,身体弱,但也绝不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半点能耐的孬种!你是我北化男儿,北化男儿敢与天争,永不言退!我说的话,你记住了?”
这话薛寅记得清清楚楚,连老父那严肃的带着期冀的目光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惜了。
亡国之君薛寅,欺师灭祖,葬送掉祖宗江山,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薛寅想到此处,蓦的一叹,哎,青史留名,千古骂名,至此,他还真是做到了。
章节目录第15章国之既亡
小太监路平呆呆地站着,身边人来人去,所有人都着急忙慌,有人冲他喊:“你!快过来!”路平跑过去,那人又招呼其它的小太监,一行人低头弯腰,匆匆去给传说中的新主子行礼请安。
哪怕坐江山的换一个人,甚至换一个国号呢,皇宫还是那个皇宫,甚至这些服侍的宫女太监也是皇宫里不可或缺的摆件,能够占有这个皇宫的赢家往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除非是个杀伐无度喜欢放火杀人屠城的主——外族人就喜欢这么干,但柳从之从来不喜欢这些,所以路平就和宫里一大堆太监宫女一样,没受任何损伤,暂时一切照旧,其它的调度过两天再说。
只是换一批主子罢了,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平一点不起眼,请完安,报过身份,对过名册,又被赶回去守宫殿。这所宫殿本来就不是皇帝寝宫,被薛寅住了几天,更是弄得凄清冷寂,分外凄凉,路平也没活可做,就站着发呆,一面整理着从别处听来的流言。
他初听到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也觉无比震惊,他只是个小太监,薛寅从来没告诉过他这等打算,现在薛寅下落不明,他也觉得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这个新主子的,虽然新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但人其实不错,轻易不会发怒,也不会轻贱下人。是他快刀斩乱麻,杀了朝中毒瘤华平。只是现在,薛寅俨然已成了千夫所指,并且,生死未卜……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有人叫他:“路平哥哥?”
路平回过神,看着他的小孩眼带探寻,是方亭。
路平心里苦笑,现在宣京易了主,宫中浪花滔天,薛寅生死未卜,这个小孩,包括路平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他把方亭抱起来,问:“你饿了?”
方亭摇摇头,“你很害怕。”
这小孩的知觉出乎意料的敏锐,路平苦笑,只听方亭认真地问:“是因为叔叔么?叔叔呢?”
路平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室内静了一静,忽然门边传来响动,一人懒洋洋道:“我不是在这儿么。”
路平和方亭俱是惊喜的抬头,一人站在宫殿门口,一身龙袍早已褪下,身后跟着几个卫兵,神情慵懒而疲倦,“我回来了。”
路平惊喜道:“爷!”方亭不声不响跑到薛寅身前,叫了一声:“叔。”
薛寅点头应下,一脸疲色,走了几步就倒在榻上,低声道:“我睡一会儿,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薛寅进了屋,他身后的士兵并未跟着,其中一人对路平说:“如果需要食水,出来向我们要。”路平惊疑不定地出屋张望,只见宫殿四周都设有卫兵把手,围得密不透风。薛寅没被扔牢里,但是被软禁了,这其实应该也算手下留情了?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路平摇摇头,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薛寅一觉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饿得发慌,偌大宫殿里冷冷清清,他浑身冰凉,躺在榻上却不想动,就这么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直到有人叫他:“叔。”
薛寅睁眼,方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孩子瘦骨伶仃,一时也养不出肉来,看着分外可怜。薛寅问:“怎么了?”
方亭目光澄净,语气平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你现在不是皇帝了?”
这孩子聪明,敏锐,早慧,将来只怕不会是个简单角色,薛寅答道:“不是了。”
“那你会死么?”
方亭一语直戳重点,薛寅一时竟是语塞,认真想了想,答道:“大概不会。”他以一种最彻底最卑贱的方式投降,将自己的名声削弱到了极致,柳从之又不是嗜杀的人,大概是会留他性命的,然而以他的特殊身份,为防变乱,柳从之或许永不会放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