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很奇怪,明明外面风雨交加,我却依然能听到这静谧清浅的呼吸声。
我轻轻拉开帘子,和他对视:“皇上,这里没别人,虽说为人臣子,一定要明事知礼,况且这件事责无旁贷,但事关身家性命,微臣不得不提。就是舍弃脸皮不要,也一定要求皇上这件事。之后要杀要剐,随皇上喜欢。”
皇上好像有点紧张,向后挪了一下。
紫宸殿什么时候不是天罗地网,在这里耍赖可不比上书房,幸而天助我也,此时这大殿只有我二人,守备空虚,皇上心软,脸皮子又薄,明面上那种朝臣的花招子,皇上自小就是太子,虚与委蛇见过不知多少,就是这种林文定所谓的市井流氓行径才有奇效。
我说:“我也知道此事不可儿戏,可是微臣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我一把抓住皇上的手,说,“皇上,微臣就赖在这里了!您什么时候答应微臣什么时候放手,皇上说过不杀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咽了咽唾沫,“求皇上饶了我二哥一家性命!”
我抬头看皇上,皇上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宋轻!你这个王八蛋!”
皇上另一只手拂起一个茶杯就砸。
我感觉那茶杯掠过我的耳边,炸雷一样砸在了我的身后,我浑身一抖,仿佛那些碎片渣子都扎在了我背上。外间的宫人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过来。“看什么看!出去!”皇上厉声说。
皇上站起来,抖着手指着我,说:“宋轻,你是个瞎子吗?”
第24章
我没敢躲,伏在地上:“请皇上息怒!”
“你若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我对你是个什么意思!”皇上说到一半几乎哽到说不下去,“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就仗着我对你的心意,有恃无恐,你怎么能这样!”
皇上怒气冲冲下来就要去下旨:“你想为你二哥求情,行啊,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称心如意了?我让他进翰林院怎么样?还是进军机处?让他来谢恩吧,你接了圣旨,从这里出去,此生不要让我看到你!”
我连忙说:“皇上恕罪!”
皇上冷笑道:“罪?你有什么罪?牛不喝水我还能强按头不成?!”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兵行险招,奈何出了个下下策。
皇上指着我说:“你少给我装糊涂,宋轻,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说:“微臣不敢。”
皇上厉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敢!”
我盯着地面上一点一点晕开的雨水,道:“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微臣片刻不敢忘。”
皇上一瞬间哑了声音。我心头惴惴,悄悄抬头看他。
皇上脸上挂着虚弱的笑容,点头,说:“好。”
“之前我单想着和你再见一面,就别无所求;可后来,我又想着若是你能和我亲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的声音在摇曳的风雨声中很模糊,轻飘飘的,又仿佛很沉重。“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了,人说,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他感慨地笑笑,“果然,人是不能太过奢想的,尝到一点甜头,就会想第二次,第三次……你走吧,随便去哪儿,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是你想做贤臣,抱歉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做一个明君。”
我心里一阵刺痛。我是怎么了,非要惹他哭不行吗?
皇上说:“宋轻,我没有胁迫你的意思,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怕我。”
外边一道惊雷。不知道为何,我在这一刻像是胸中拔起千仞,仞仞穿云而上,刺破朗阔的天。那些曲曲绕绕,云里雾里的心思,那些震耳欲聋的回声一泻而下,仿佛一个春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开。
我明知道他是人,会伤心,会委屈,会求而不得,为什么还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仅仅是因为他是个皇帝吗?为人君者,无笑也无泪。可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既会在我的面前弯着眼睛欣然微笑,也会在我面前泪如雨下,我又怎么能只把他当成一个肃穆无言的神像呢?
思来想去,只不过我自己都没察觉到,我在恃宠而骄罢了。
他的心意,我不敢探查,更不敢触碰,他是皇上,要谁生要谁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却不能要别人喜欢他。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天堂此时,地狱此时。欢欣鼓舞此时,油煎火烤此时。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可是那又如何,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装聋作哑,踟蹰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