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之恒喝光了一小桶鲜血,然后沉沉入睡。
他睡醒之后,重新带了镣铐,因为厉英良卷土重来,二次“下凡”。
厉英良换了一身褐色条纹西装,料子偏于单薄,可见外面一定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在沈之恒面前坐下来,他翘起二郎腿,脸一扬眼皮一耷拉,二次睥睨沈之恒。
沈之恒看他像只斗鸡一样,就对着他笑了一下。厉英良的脸色登时一变,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终归还是冷若冰霜,声音也是懒洋洋阴森森:“笑什么?有病啊?”
他摇摇头:“没什么。”
“吃饱了撑昏头了?”
沈之恒收了笑容:“你不会是专程下来骂我一顿的吧?”
“我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我就是骂了你了,又怎么样?你连人都不是,往高了说你是只怪物,往低了说你就是只动物,和外面街上的野猫野狗没有区别!笑,笑,你笑什么笑?我很可笑吗?我他妈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让你这么对我笑?”
沈之恒摇摇头:“不可理喻。”
厉英良站起身,双手叉腰做了个深呼吸——恨什么来什么,最恨沈之恒的笑,结果沈之恒一见面就冲他咧了嘴。他妈的!
“机关长,”他定了定神,进入正题:“要让你接受一次检查,是本机关的卫生队检查,也就是抽点血化验一下,再看看眼睛牙齿什么的。反正卫生队规模小,仪器也少,太复杂的检查也做不了。”
“这样的检查毫无意义。”
“机关长早就知道,用你放这个屁?但是总要检查一下,这个过场不能不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们是打算一直养着我?还是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厉英良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悠悠一转,转向沈之恒,相当的富有挑战性:“这和你有关系吗?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受着就是了!”
沈之恒发现厉英良今天特别生气——一不是含怨二不是怀恨,就是纯粹的冲着自己生气。他真不知道自己那一笑能有多可恨,反正厉英良是气得又红了眼睛。
厉英良像条疯狗似的,在水牢里吠了一通,然后爬上地面,通知军医过来。
沈之恒以为在军医到来之前,厉英良又要在步枪环伺之下,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厉英良打开天窗伸下梯子,趴在天窗口向下唤他:“你上来。”
沈之恒走到梯子前,仰头看他,而厉英良手扶着天窗窗框,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这么干,是信任你,拿你当人。你要是给脸不要脸,一定要逃,那也请便,反正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然后他向后退去,沈之恒也抬腿上了梯子。从天窗中爬了出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水牢,然后转向前方面对了厉英良。先前在水牢里,两人相对而坐,倒也罢了,如今面对面的一站,厉英良就发现沈之恒怎么这么高,竟把自己的气势全压迫了下去。
对着靠墙的一张条凳一摆头,他说:“坐。”
沈之恒赤脚走过去坐下来,厉英良站在原地,四面八方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也有他手下的中国特务,全都把子弹上了膛,时刻预备着把沈之恒打成肉酱。沈之恒看起来也很识相,可是……
“可是”后头的内容,厉英良没来得及想下去,因为军医到了。
军医给沈之恒抽了血,看了他的牙齿和眼睛,让沈之恒站起来,脱了他的衣服看他的皮肤,又从头到脚摸遍了他的骨骼。在军医检查之时,又有士兵合力运送下了一架大机器,一直运进了一间空牢房之中,是横山瑛想办法弄到了一台爱克斯光机。
这机器要在暗房中操作,军医这边都已经检查完毕了,那边的机器还在安装。军医走去帮忙,沈之恒独自坐下来,低头一粒一粒的系纽扣。系着系着一抬头,他看见了面前的厉英良。
厉英良在条凳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沈之恒低头继续系纽扣,而厉英良仿佛是刚经过了一场深思熟虑,慢吞吞的说道:“我这样坐到你身边,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因为你也许并不在乎和我同归于尽。况且你也不是那么的容易死。”
沈之恒放下手,扭头望向他:“怕我啊?”
厉英良眼望前方,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我对你的怕,和对狮子老虎的怕是一样的。你不是人,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只猛兽,你应该为你自己悲哀。”
“我习惯了,我不悲哀。”
“你的下场不会好的,闯到人间的狮子老虎,不是被抓起来关进万牲园,就是死。真的,你不会有好下场。”
“你方才无端骂了我一顿,现在又开始诅咒我。接下来是不是该大刑伺候了?”
“你欺骗了我,我对你用刑,你也不委屈。”
沈之恒笑了起来,笑出了声音,嗬嗬的,听着有点傻气:“我骗过你吗?我记得我们之前没有什么交往,是我失忆了还是你记错了?我什么时候还骗过你?”
厉英良倒是不恨他这种傻笑,对着前方摇摇头,他回答道:“我曾经那么高看你,然而现在你告诉我你根本连人都不是,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
沈之恒收了笑容:“这一点,我倒是无可辩驳。”
厉英良忽然把脸转向了他:“你身为一个吸血鬼,成天东骗西瞒的,也没什么真正的亲人朋友,活得不痛苦吗?”
沈之恒垂了头,双手十指互相缠绕了个不可开交。厉英良没等到他的回答,便乘胜追击的追问道:“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
沈之恒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很痛苦,但是没关系,我也习惯了。”
厉英良发现他已经将指甲抠出了血,下意识的想要出声提醒,哪知沈之恒随即就将那流血的手指送进嘴里吮了一口。
厉英良一脸嫌恶,发现沈之恒具有不少男童式的恶习。他就没有,他小小的就进了裁缝铺子当学徒,他要是敢无所事事的在那儿玩手指头,师父能一烟袋敲死他。
爱克斯光机终于安装完毕,牢房门前垂下帘子,暗室也算布置完成。军医给沈之恒照了许久的爱克斯光,然后又是一场大费周章,和机器一起撤了走。
地牢内的众人,无论是日本兵还是中国特务,都对沈之恒今天的表现很满意。厉英良和军医同行,继续去向横山瑛做汇报——对于沈之恒,横山瑛虽然是无比的好奇,但他把好奇心按捺住了,死活不肯露面。因为沈之恒可怕归可怕,但还不像狮子老虎那样可怕得一目了然,他有人类的经验和智慧,对着他,能谈条件,能讲道理。
想要把这人的秘密挖掘出来,就得智取;想要智取,就得斗智,想要斗智,就要留出后手,不能太痛快的把底牌全亮出来。所以作为机关内的最高领导,他打算先给自己蒙上一层神秘面纱,露脸的差事先交给厉英良。等厉英良实在是对付不了这个人了,自己再闪亮登场。
厉英良说沈之恒自称是个“传染病受害者”,这个名词启发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沈之恒成为他本人独占的战利品——更准确的讲,他要的是那改变了沈之恒的病毒。可卫生队的医疗设备太简陋了,卫生队里的军医也都是只会处理伤口的庸医。
庸医对沈之恒做了个全面检查,检查的结果等于没有结果:沈之恒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健全人类该长的器官他都长了,屁股后头也并没有偷夹了尾巴。
横山瑛听了庸医的汇报,痛心疾首之余,自知别无选择,只能将他的战利品上交给军部了。现在他只希望军部会比自己高明一些,能将沈之恒物尽其用,千万不要浪费了这个天赐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