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听这些。”
那小孩子没有追问,从怀里摸出什么物事,捧到唐青崖眼皮底下:“吃糖?”
唐青崖道:“我是大人了,不吃这些甜不拉几的玩意儿。”话虽如此,在苏锦执拗地递过来时,却还是拿了一颗,含进嘴里,险些被酸掉了牙。
他皱眉,嘴里有东西说话含糊道:“这是何物?”
换苏锦笑他道:“小孩子吃的话梅。说来你看着并不比我大多少罢,总是把‘小孩子’同‘大人’挂在嘴边,自己不嫌弃老么。”
此时唐青崖已卸了易容,一张脸俊美得能掷果盈车,糖果在他腮帮鼓起一块。笑起时这人眼睛会真心实意地弯起来,仿佛临安城中一道拱桥:“到冬天我便二十有六,同你这还未及冠只得束发的孩子没有话说。”
是了,大他六岁,如此说来,当年杀了钱豹之时,唐青崖不过是个少年。
苏锦心念一动问他:“你们锁魂堂明码标价,你又是何时出师?”
唐青崖眯着眼睛,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那时……十三,还是十四?父亲说到了年纪,让我与师兄一起去杀一个人……我想起来了,你上次问我是不是随手救了一个孩子,仿佛确有其事,后来我带他去了阳明。”
苏锦问:“你救他作甚?”
唐青崖又是那无所谓的语气:“我那时心肠太软,那小屁孩一哭我就受不了了。他呆在那儿和尸体共处一夜,纵使不被吓死也不会有好下场……呵,你可不知道,因为救了他,我后来回到内府,不由分说先挨了大师兄五十下戒尺,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趴了半个月。而后我发誓再不做多余的事——”
他突然停顿,苏锦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你当真没再救过人吗?”
唐青崖瞥他一眼道:“当然不,后面目睹过诸多事情,深深感到自己不是做刺客的料。不仅心软,关键时刻腿肚子还会抽筋。于是十七岁请从锁魂堂离开,父亲勃然大怒,又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后来是大伯父劝住,将我送去了攻玉堂。”
“攻玉堂?”
说这话时,苏锦同唐青崖踏入他们的厢房之中,唐青崖倒了口茶一饮而尽。他方才听了苏锦无意识说的好多废话,一时间竟头脑发热,想要礼尚往来了。
“唐门分内府与四堂,四堂各自为政,为攻玉、锁魂、霹雳、追影——这些江湖上资历深一些的人都知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唐青崖见他眼巴巴的样子,用茶水漱了漱口,将那颗话梅吐出来,给苏锦也倒了一杯茶。
“锁魂堂你知道了,霹雳堂目前为我三师兄手中,那些唐门暗器火器皆是他们制作。而追影堂以前叫做药堂,制毒的地方,当中弟子个个神出鬼没,整天不知道泡在山里搞些什么劳什子,我与他们不太熟。”唐青崖停顿片刻,抿了抿唇道,“而剩下一个,叫做‘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苏锦懵懂道:“到底做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唐青崖深感和他无法沟通,顺手自怀里掏出一块木头,放在桌案上拨弄几下,竟然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鸟,颤巍巍地扇动了两下翅膀,立时便能飞起。
“傀儡机巧,无一不通。”
他说这话时神采飞扬,仿佛碰到了自己的领域便立刻骄傲起来。苏锦凑近了好奇地看,只见那木鸟胸腹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开关,他伸手去碰,立时弹出,中间竟是镂空了的,位置堪堪能容下一封信笺折叠后的大小。
唐青崖得意地解释:“这是我最喜欢的木鸽子,轻巧灵便,可以传信。”
苏锦的注意力从那木鸽子身上挪开,颇为嫌弃道:“这个……是鸽子?会不会太肥?”
唐青崖:“……闭嘴。”
似是方才那些话使得厢房当中气氛活泛了许多,唐青崖同他说完这些,瞥见那人脸色松动,不再如同喝闷酒时的低沉。
他拿手指敲了敲苏锦的茶杯,轻声道:“我知你失去至亲,门派遭劫,心中定不好受。但还得好好活下去,才是给令师最大的慰藉。”
苏锦不语,目光落在小小的一方茶盏中。澄碧的茶水晃动开一圈涟漪,他方才道:“凌霄剑谱在我身上。”
此言说得轻巧,仿佛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张嘴就滑了出来。唐青崖却并不意外似的,仍是单手托腮,放在苏锦茶盏边缘的手指不曾收回,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然后便再无反应。
苏锦问道:“你知道今天要杀我那人是何来历吗?”
唐青崖满不在乎道:“上回是朱雀帮的喽啰,此次是烽烟渡的跟班,一般人喊他季老六,勉强算个二流高手。不过他不练剑,这剑谱抢来,多半要去讨‘黑雀’欢心。”
苏锦“哦”了一声,他知晓“黑雀”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