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偶尔的,在真正激动的时候,少年会从眼神和轻微的肢体动作中泄露出一些些内心的波动。
然而当去掉眼睛这个心灵的窗户,这个本来就难演的少年表演难度又是几个阶层的提升。
如果不修改表演模式,盲眼少年会显得死气沉沉;放大肢体动作的话,又会显得情绪太外露。
啊。难啊。
这个问题陆离已经纠结很久了,当然,并不是这个问题想不出他满意的解决方法陆离就演不了了,就只是,这是个很好和更好的问题,只要还有时间,陆离就不想放弃让自己的表演尽善尽美的机会。
陆离将整个故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在脑内虚构出自己的小人,那个小人在每一幕戏里尝试着种种表演方式,并且凭借多年的表演经验尝试各种视角来模拟拍摄机位,这种情况下通常怎么打光……那自己应该这样走位,这样能把这个表演细节送到画面中央……
这种脑内模拟拍摄场景的方法是陆离多年常用的,其实也只有表演经验丰富的人适合这种模拟方法。因为表演不是一个人的事,对手戏的演员、拍摄机位、镜头推拉、打光等等等等,拍摄现场有众多的人员,把这些元素都考虑进去,模拟才有意义。不然就像一些新人演员,在脑内只模拟自己该怎么演怎么演,到现场完全懵逼,导演一下说他走位不对背对镜头了,一下说他定点不对吃不到光,总之之前所有的准备基本全面颠覆,这就是团体工作的难点所在。
像陆离这样,直接脑内模拟出整个剧组,那就代表他不仅要模拟自己怎么演,还要连着剧组其他人员的工作一起演了,这样以拍摄模式过上无数遍还不算,还得结合观众视角。
陆离还要抽离自己的演员身份,他接着要模拟自己是个观众,对着剧本一点点构建成最后的实际画面,如果自己是观众,到底怎样才会被盲眼少年这个角色所吸引,怎样一点点地通过对话、动作的种种细节加深对盲眼少年的了解,怎样一点点地“欺骗”观众,才让盲眼少年身上悲剧性的揭露更加震撼人心,让观众通过内心的触动真正和盲眼少年这个虚构的人物建立真实的情感联结,投入到故事里,感受到人物和故事的魅力……
这样的工作看似没有任何实体产出,实则非常耗脑,尤其是剧组模拟环节更是让心力消耗得格外快。
终于舍得给自己按个暂停键,陆离揉着太阳穴瘫在床上,允许自己趁着一点休息时间来个走神发呆。
陆离先来个自我安慰,想想剧组其他演员,能接下这个2500投资的小项目肯定对这个剧本是真爱了,估计现在也不会比自己轻松多少,更别提苏宸这个最为纡尊降贵来演主角的,竟然还被导演拜同嫌弃演技不够好,现在估计不知道在怎么发狠研究剧本吧。
想想大家都很苦逼,陆离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是很快,陆离渐渐又忍不住把思绪转至了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那就是,一个沉闷又盲眼的少年,该如何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那一点点情绪波动呢?
陆离拿着手机一个app乱戳过去,可是都不感兴趣,微博刷不动,游戏玩不动,到底是心头不安。
鬼使神差的,陆离发现自己竟然点开了通讯录里的穆清的讯息。
要不,给穆清打个电话?
陆离油然而生了这个想法。
穆清总是有办法的吧,毕竟他现在可是头一号的天王——
等等。
陆离猛地在床上坐起了身,到底是刚刚耗脑过度,一瞬间的眩晕向他袭来,陆离好一会才恢复了视线的清明。
陆离觉得自己的想法暴露了某些危险的预兆。
他竟然,竟然有了想要依靠穆清的念头。
是的,明眼人都得出来,陆离自己也清楚,他能在短短一年时间火速蹿红,多亏了穆清的百般提携,从《为相》的试镜机会到《少年修仙传》的免费客串,《beauty》的群封拍摄,还有在国际歌坛小天后shale的mv出演机会,到现在愿意拿前途未卜的《寻罪》当自己的首部出品作品,陆离都能感受到穆清在其中的善意,也了解自己从中获得的丰厚得利。
可是,就只是……表演这件事本身,是他最大的自信所在,陆离接受不了自己连这件事都要求助于穆清。
陆离是这么想的,除了表演之外,在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所有事里,能借势何必不借势,追求效率最大化并不是浮躁和懒惰,人脉从来也不是一个贬义词,他也很清楚现阶段他和穆清的关系中,穆清给予他的帮助远比陆离的回馈要多的多的多的多,陆离也并不会为这件事过度苦恼,因为并不能产生现实效益,陆离会深深铭记着这些帮助直到自己足够强大之时,等到自己能够帮助到穆清的时候,陆离绝对会全心全意。
其实陆离也知道,演员总有表演上的困惑,每个有工作的人都会有工作上的困惑,大家又不是全知全能,就自己的困惑询问他人也不会让自己就低人一等了,世上还有个成语叫不耻下问呢。他如果找穆清诉说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就未必显得自己的演技不如穆清了。
可哪怕陆离明白这一切,他此时此刻还真不愿意向穆清求助。
一点点原因是这确实让陆离的自尊心有点过不去,重生是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可随着时间的推进,重生前的记忆离他渐渐远去,此刻存活的世界愈发真实,陆离已经逐渐完全接受曾经和穆清并驾齐驱的他,此刻和穆清离了十万八千里,当知名度和地位距离太远时,坚信剥离了这些外物后,他以之为内核的演技依旧和穆清不相上下,算是陆离对自己前世记忆最后的坚守了。
哪怕他抱着平辈交流探讨的心去和穆清交流问题,可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在穆清眼中,这就是自下而上的求助。当初穆清在《为相》中饰演谢鼎臣有困惑的时候,和陆离交流,陆离会倍感荣幸。而如果换成陆离找穆清,那这就是后辈向前辈求助,并不是什么平辈的交流。
就只是,陆离可以接受自己的知名度、地位、口碑、财富都不如甚至是远远不如穆清,可他接受不了穆清认为自己在演技上不如他。
如果陆离连自己的立身之本都不如穆清,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喜欢穆清呢?
陆离不能接受自己卑微地喜欢一个人,他一定要平平等等地去爱一个人。
尤其是这份喜欢已经让他变得敏感而脆弱,不然他此刻也不会在这钻牛角尖。
陆离一点都不想让穆清知道自己在演戏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希望在穆清眼里,他在这一点上是无比强大的,他希望自己最大的骄傲和依持,也是穆清所认可并欣赏的。
是的,他希望穆清认可并欣赏他,而不是把他当做一个有潜力的后辈,哪怕就只有这一点,就只在这一点上有就好。
这真是骄傲而卑微的坚持啊。
这就是爱情吗?
陆离有些许心酸而自嘲地想着。
并且,陆离知道,这还没有到最后关头,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陆离不想就此放弃自己找出解决办法。
陆离不欣赏永远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更看不起自己成为一个不拼尽所有努力就放弃的人。
哎呀,自己想的是挺豪情壮志的,然而这么久还是卵思路都没想出来啊。
陆离有些惘然地起身,在房间里飘来荡去,一点点看着房间里的种种器具和细节,以图能引发一点点灵感和思考,如果没有收获,他就打算出去转转了。
陆离站在书架前,从一本本书脊上扫过,其实到现在,陆离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强烈的目的性了,灵感这东西也不是你决心格外强烈就能获得的东西。
直到他在倒数第二层的左数第七本看到《趣味短篇故事一百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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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确实是个盲人,但是我能听到声音、闻到味道、感受气流,所以我知道你刚刚喝了一口咖啡,用右手拿的杯子。应该是个瓷杯,方型底。”
“那时我正在给我弟弟讲一个故事,我每天都会和弟弟讲一个故事。需要复述吗?”
“好的。”
“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放着三个死囚笼。其中一个死囚笼里关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所以才在笼子里,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于是他向另外两个死囚笼看去。左边的那个笼子外挂着□□犯的牌子,里面只剩一堆白骨。右边的笼子外面挂着谋杀犯的牌子,里面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汉。男人看到自己笼子外也挂着牌子,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可是他看不到牌子另一侧的内容,于是他向右边的老汉大汉问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老汉艰难地抬起头,看清中年男人似牢笼牌子上的字,老汉忽然十分愤怒,他对着中年男人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背对着中年男人躺下,再也不理会中年男人的呼喊。”
“有一群修女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她们为□□犯的白骨作了祈祷,然后为谋杀犯作了祝福。而当她们经过中年男人的笼外时,全都被牌子上的内容吓得脸色苍白,修女们流着泪掩面快步离开了。中年男人在笼子里大声哀求修女们告诉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修女们没有一个人回头。”
“又过了不久,一个强盗扛着枪、背着赃物、骑着马经过了十字路口。他看到□□犯的牌子时,微微一笑。经过谋杀犯的笼子时,他摘下帽子轻轻地向老汉致意。中年男人觉得这次总该有人告诉他犯的是什么罪了,于是欣喜若狂地敲打着笼子,想让强盗告诉自己真相。
“结果当强盗来到他的笼子旁阅读着他的罪状时,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男人忐忑不安地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却被强盗一枪打穿了心脏,然后带着鄙视的表情拍马离去。男人在临死前大呼:‘我都要死了,怎么还是不能告诉我,到底我犯了什么罪啊!’回答他的只有强盗不屑的冷笑。”
“故事复述完了。”
“我的弟弟也问了我那个中年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不过我当时没有回答他,所以这个答案应该和案情无关吧?”
“好吧。其实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本来也没有答案,不过我有一个猜想,我认为那个中年男人犯的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