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腿跟上,在站台上连着匍匐几步,膝盖一用力,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她闷着头,抱紧孩子,大脑一片空白,红色车轮在余光中变成一片光,她只有一个念头:快爬!快爬!
站台上的旅客看着从地下冒出来的她,抱着孩子的妈妈,都吓傻了。
在车上她大略看了下手肘,蹭破皮了,露出成片鲜嫩的肉,膝盖更疼,估计破皮更深,但她心里高兴,终于回家了。
云飞已经成了饶有经验的通勤小队员,在车上,他觉得被抱着是件丢脸的事,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走在妈妈前面,给妈妈选择座位。
他爬上座位翻身一坐,低声叫着妈妈:“快来呀”!
俨然一个占座小能手。
快到十一了,正是秋收时节,短途火车上旅客不多,车厢空位都被大家当做了卧铺。
那天,占座小能手睡着了,躺在长椅上。
她坐在孩子身边出神地凝视窗外,漫无边际的田野又要进入枯黄,像画卷一幅幅递展。
那扇车窗,她上车时就开着,她感觉吹不到云飞,就没关,她更愿意让迎面过来的风吹着她的长发,在凌乱中发呆。
她喜欢这样的大脑放空。
当她收回目光时,发现对面的旅客也睡着了,他的肩背抵在车窗和椅背的夹角间,是半躺的姿势。
他30左右岁,相貌平平的一个男子。
不曾风吹雨打的脸,淡淡的有型的双眉。
他睡得正香。
火车在卧龙站停下了又启动,他突然睁开眼,仍旧躺着问她:“到哪儿了”?
这声音似乎不是问一个陌生的旅伴,好像是问一个家人。
以至于她略惊片刻才答:“卧龙刚过”,她声音轻柔,像是怕伤了对方刚才的和蔼。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话了:“把窗放下吧,孩子别着凉了”。
“哐”一声,窗户被他放下去。
她们这个小空间瞬间安静,温暖,不再有风吹进来。
而这种安静令她无来由地感觉到安全。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太乱,微低着头,把所有头发捋到前面一侧,用手指梳理着,漫不经心地编个辫子,她纯粹打发时间,手指在发辫的每一个环节处,稍停,轻绕。
对面男子的目光似乎无所栖,自然地落在对面的她身上。
他依然歪靠着,若有所思,像欣赏一幅画。
她把辫子一直编到发梢,手头并没有皮筋套,又舍不得松开,就用右手捏着,捏着很无聊,就放在嘴边轻衔。
不经意间遇上了他的凝视。
竟然,她不慌,也不想躲,淡淡地迎视着他。
两个陌生人,有什么可羞涩的呢?
他们好像都是这么想。
他们彼此的目光融汇成一湖秋水,秋水之央交汇着小小的放纵。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好想听听你的故事!
但他们都没开口。
火车减速了,沙塘子的大黑字晃过。
她低头给云飞戴帽子。
他轻声问:“你在这里下车吗”?
她:“嗯”。
他:“哦”!
她背好了包,没有皮筋套的辫子慢慢的松散,她把它撩到身后,一个弧线,它散得更快了。
她抱着云飞刚走到过道,云飞的帽子掉了。
男子弯腰捡起来,站起身,靠过来给云飞戴上时,手掌轻轻托起他的后脑勺,又放下,帽子压住了。
她忽然想对他说点什么,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匆忙中,她笑了,马上就各别天涯,干嘛吝惜一个笑容?
她用最美的样子对他一笑,愿他收藏!
她下车了,抱着孩子走在站台上,火车从她身旁一节节经过,
她离开的窗口,那个人的目光在一寸寸变远。
火车不见了,带走了一个邂逅,也带走了一个陌生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