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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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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原本专心用朱砂笔批阅奏章的韶明,冷不防地低咳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很低,不过从小照顾她到大的苏嬷嬷耳尖听到了。

    让宫女撤走晚膳i苏嬷嬷走近韶明身边,关心道:“今上玉体违和,请太医来看看吧?”

    别的宫女不敢在她批阅奏章的时候出声,但苏嬷嬷可不。韶明一笑,对这位情同亲娘的老嬷嬷说道:“不碍事,喝些热茶便好了。”

    “今上日理万机,老是忘了用膳,还得老嬷嬷来看看。这会儿又要老嬷嬷提醒看注意身体,老嬷嬷快入土为安了,这可怎么放心?”苏嬷嬷念看。

    韶明的母后,在生龙凤胎时难产了,虽然最后孩子仍旧产出了,可身体伤害十分之大。当时硬是用上好的药拖了几天,不过在龙凤胎之一夭折时,终于也撑不住苞着走了。对韶明而言,这个奶娘,她是当作亲娘来尊重的。

    知苏嬷嬷心疼她,韶明搁下笔,道:“胡说,嬷嬷会长命百岁的。吾年年都要吃嬷嬷做的年糕。”嬷嬷做的咸年糕弹牙又滋味十足,是嬷嬷家乡口味,她从小爱吃。

    “这孩子,唉。”苏嬷嬷笑了笑,又叹息。说道:“嬷嬷希望你多吃、多玩,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是个平凡的小姑娘唉。”

    苏嬷嬷不知道什么宫廷心机,也不晓得谁好谁坏。她的感慨,只是来自一个娘的真实心情。从小便带看疼看的孩子,那样天真活泼、聪慧过人,本应享受一切的美好,现下却日夜操劳,只一个劲儿的忙着国事,身旁也无良人。

    生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待她老嬷嬷走了,谁来提醒她用膳歇息?谁来支持她?

    韶明离开桌案,牵起苏嬷嬷的手,微笑道:“嬷嬷就是爱操心,吾吃得可多了,前两日还偷偷上街玩了一趟。嬷嬷开开心心的,吾就也开心,好吗?”

    “唉,你这娃儿。”苏嬷嬷对她贴心的举动和话语感动,知她是在安抚自己。

    又不舍地和韶明说说话,她这才退下了。

    韶明坐回案前,苏嬷嬷说的话,她都懂得;苏嬷嬷的关心,也令她感到温暖;只是,她已经永不会是单纯的小姑娘了。

    想到如意郎君和良人,右相带来的那几个人,她以“宫中宫女甚多,不妥”为由,不让他们乱跑,暂时圈禁在宫中偏僻的某处,而她自己当然探都没去探过,总之就先这样了。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这本奏章里的,北方的粮食问题;又譬如那本写的,人头赋税的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国事。

    烛火微微晃动着,韶明的影子在墙上摇摆不定。她内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谁来讨论,只是那些大臣,有几个会想要和她好好谈?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冲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种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这时候,他会在吧?不管了。她唤了宫女,让宫女去把景冲和找来。

    不一会儿,景冲和来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冲和,今日又留宫?”她问道。

    “不,微臣正准备离开。”景冲和低声说。他原本正要离开了,宫女跟他说韶明召见,他只好跟看来。

    自从那个下雨天,两日过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触,令他更不知该如何跟韶明相处了。

    韶明觉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经常如此,便无细思,只道:“吾有些事问你。”

    “什么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边,背着手,绕着他道:“吾今荷包羞涩,每月总不敷用,该怎生是好?”

    听她不是要提那个下两天的事,景冲和放下心。但是她的问题,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毕竟,哪个皇帝会荷包羞涩?

    为何她总是问他如此奇怪的问题?

    “不如,开源节流?”景冲和想一想。她绕着他走来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财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说。

    “是吗?”韶明眼神微一闪,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开源节流出自荀子的富国了。”

    她的逼视令他无法直观,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饰。

    “是啊”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虽然他平常总是不对劲,可今日的不对劲,比以前更不对劲些。身为一国之君,她必须要会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确时常揣测臣子们的心思。景冲和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彻好了解,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呢?

    韶明心忖着。睇看他的睑,她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仔细地看看他过。

    他长得不难看。他不健壮,瘦且高,可并不会弱不禁风;他有张温和的容颜,举手投足让人感觉十分尔雅。

    正确地说,他长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觉得,跟右相送进来的那些妖孽比起来,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适中的双唇上,心蓦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颊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这个而表现如此,她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心跳了一下,但事后却不觉得应该在意,因为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所以没让自己再去想,可这会儿又因他而忆起了。

    她忽觉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热。当日回宫更衣时,她看见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谈的痕迹。

    她心里有看莫名且无法掌握的动摇,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韶明始终瞅看景冲和,而他已经因为她过久的盯视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为何要这样注视他?他不晓得,只是非常地不习惯。她是国君,可也是一个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她无言的审视令他尴尬,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先出声打破这局面,无论如何比这状况好。正待开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细心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异样。

    韶明又觉得有点心浮了,终于撇开睑,说道:“你退下吧。”

    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脸,但她本就情绪不定,而他能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讲。景冲和道:“今上是否身体有恙?如果请太医看过了,便当我没说吧。”那睑色看起来像是稍微感染风寒了。对了,可能是如此,她才会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视,病看的人总是有时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微臣告退了。”在心里合理解释过后,他准备离开。

    可他这一言,却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为什么替自己淋雨的他没事,而自己却染风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韶明不自觉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书房前,将他叫住:“等等。”

    景冲和停下,转过头,看见她哒起眼眸,跟看,又难以捉摸地笑了。

    “景冲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后都到这儿来待一个时辰。”

    她说。

    景冲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么。

    她的言语、行为,都没有一个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无所适从。

    午后,景冲和跟看宫女来到御书房,韶明坐在案前,他进入书房等候看,她却是头也没抬过,于是他只能杵着。左边的小方几上有看用过的午膳,那杯盘狼藉的样子像是被十分胡乱地吃过了。

    他转动视线,发现韶明案上也相当杂乱,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书册和奏本,险险地迭着。

    “景冲和。”

    景冲和正想,那乱,倒是有点像藏书阁一开始的模样时,韶明突然唤了他。

    “是。”他回过神。

    韶明依旧注视看摊在案上的本子,也没瞧他一眼,道:“你家乡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景冲和一怔。

    “比北方温暖,农耕时节总能见日,花草树木多,雪季不长。”他不知她要听什么,只拣简单的讲。

    韶明又问:“你家也是以农为业的?”

    “是。”景冲和答。

    “你家明明是农户,你却跑去做老师,这对还不对?”

    “我”

    “吾猜,多半你从小是书痴,家人没办法,只得依了你。”

    景冲和的口才向来没有脑袋灵活,他也不爱吵架,给她一阵抢白,便觉语塞。韶明猜的其实没错,他是从小就爱看书,不过,他的家人是十分支持他读书的。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又听韶明问:“家里几人?”

    “高堂加一兄一妹,连我共五人。”

    “赋税如何?”

    “五口丁税,田赋一亩两斗。”

    “嗯。”韶明应一声。

    景冲和不知是何意思,她不讲话,他就只能再站看。

    一会儿,她又不看边际地开口:“对了,你饿吗?”

    “微臣不饿。”他每日午膳吃两个馒头,用过才来的。

    “是吗?”韶明从头到尾没看他。“你可以退下了。”最后,她说。景冲和愣住,真的如坠五里雾中。默默地退出御书房,他不懂,韶明究竟要他来做什么?就问这些闲聊的话?

    隔日,韶明却又不问了,只是丢给他一本书。

    “吾想看你对那本书里一些段落的解释,写个简单的注本来瞧瞧。就在这儿写。”她悠然说道,赐他案座。

    那本书是大学。翻开来,见到韶明用朱砂笔圈了几句。景冲和不明白她,只能做,幸好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认真地蘸墨书写着,他没留意到韶明终于将眼光放在他身上。雍容地写毕,他呈上给韶明。

    韶明浏览一遍,对他说:“你对这格物致知的见解,倒是挺有趣的。”

    大学一文中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后面作出解释,所以许多儒学学者有自己一番看法,而直到今日也没个定论。韶明正好挑了这段,他只是写出自己所认为的。

    “不足挂齿。”他一点也非谦虚,而是实话实说。和前人学者钻研一辈子比较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韶明阖上书,对他说道:“天要暗了,你回府去吧。”她也没想到他会写这么久。

    “什么?”景冲和愕然转首望看外头,真的是天暗了!

    韶明见他那惊讶的样子,先是一怔,跟看禁不住地咯咯一笑。而这一笑,教景冲和也愣了。景冲和实在是个傻书痴。成为女皇后,韶明头一回这样畅笑,但她知自己不该如此,没一会儿便缓下,收起笑容,她调侃他说:“你埋首书中的专注,吾是叹为观止,不过也不稀奇了。”

    那多半是笑他明明老这样,他自己却还那么惊讶,这点言下之意他还是听得懂的。景冲和脸一热,只能起身作揖:“微臣告退。”

    “景冲和。”韶明唤看他。他抬起眼来,见她已没笑容,且一脸冷淡。“你若是敢把刚才吾开怀笑了的事情说出去,吾就砍了你的脑袋。”她对自已的失误生气,但这不是迁怒,而是她给自己的警告,她在景冲和面前太松懈了。

    而她警觉之后,故意发怒教他难以分辨。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现在却又威胁要他的脑袋,景冲和真的困惑。

    是否对权倾天下的君主来说,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不需要对谁解释,只要其他人完全听话就好?

    他以为她有她的善良,现在却又领会着她的蛮横无理。对他而言,韶明太难懂了。

    那么,干脆就别去懂吧。

    之后,他仍是每天都到御书房,有时韶明跟他说些词句,有时找他算术,有时又会问他问题,或者又给他本书。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去应对、去回答,要他做什么就做,但是放空思考,再也不去深思韶明的用意及想法了。

    敏锐如韶明,怎么会感觉不出他的变化,只是,她任由他,不上心也无所谓,他每日都有到御书房就好。

    于是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孟春过去了,迎来仲春。

    这日韶明上完朝,经过长廊,见天气不错,便赏身旁的宫女一起到花园吃茶点,轻松一下。毕竟她们跟看她,很难休息的。

    几壶茶和数盘宫点就摆在花园石桌上。那些宫点用料简单,可手工极好,赏心悦目又细致,味道更是绝佳。韶明安坐亭中,始终带笑看,原本严谨的宫女们才敢慢慢放开了吃。

    几个年轻女孩子害羞地在交谈着。韶明观察半晌,感觉有趣l唤她们过来,问问她们聊些什么。

    “回今上,也没什么,就是红纱日要到了,咱们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呢。”彼此看一看,手指绞看帕巾,她们一起红了脸。

    韶明却注视着她们,好像第一次听说般,重复道:“红纱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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