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豪尚未答话。
云素素已应声接道:“一点都不奇怪,你和方豪除了手儿的粗细不同以外,那里有丝毫的区别?小燕怎么认得出他是方家的江湖浪子,而不是神力僧王府的贝勒爷呢?”
玉贝勒方一点头,云素素又向他正色的说道:“玉琪,我二姐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儿。”
提到云施施,玉贝勒情生心底,爱现眉梢,双目中也闪射异样神光,急急问道:“甚么话?她问候我?”
云素素神清于水,语冷如冰地,缓缓说道:“我二姐准备接受你的求婚,她问你,要给她甚么样的聘礼?”
玉贝勒玲珑剔透,绝顶聪明,知道难题来了,而应付难题的最佳方策,便是攻势防卫!
故而,他毫不迟疑地,应声笑道:“常言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礼物的价值轻重,端视受赠人的喜爱与否?施施是刚强侠女,爱国娇娃,鄙金玉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寻常聘礼,怎值一笑?这样吧,戴四是被血冠子所擒,也等于是死在九格格酷刑逼供之下,我请三小姐带句话儿,玉珙愿以血冠子项上人头,和九格格的心窝鲜血,作为别致聘礼,问施施满不满意?”
这番话儿,果然使方豪和云素素听得双双一怔!
玉贝勒脸色一正,沉声又道:“但施施也该懂得,女儿深情在闺阁,男儿事业在疆场,她不能过份勉强我,管我的事!我以血冠子项上人头、九格格心窝鲜血,交付聘礼之后,她必须随我同返京城,请父王主持完婚,云振天、凌翠仙,与所属徒众,立去西荒,永远不许离开祁连山,否则,毫不留情,格杀勿论!”
方豪笑道:“我呢?你对我发布甚么样的命令?”
玉贝勒哂道:“命令?你外和内刚,比我高傲强项得多,怎肯接受我任何命令?故而,我根本不必废话,只准备和你作一番生死决斗,看看下次,也就是第三次相逢之时,是谁应‘芦沟血誓’?”
云素素定下心来,扬眉说道:“好,我一定把话带到,由二姐亲自给你答覆,你下次和方豪决斗,这次”
玉贝勒神色缓和下来,不等云素素说完,便接口笑道:“这次我和方豪还是兄弟,不单对他毫无留难之处,还要尽一点手足之情。”
说到这“手足之情”玉贝勒从怀中取出一只金色小盒,从盒中拈了粒半红半白的小小丹丸出来,向方豪含笑递过去。
方豪毫不客气,接在手中,看了一眼问道:“阴阳返魂丹?这东西价值极高,是九格格所炼的‘大内十三红’的独门解药?”
玉贝勒笑道:“你的见识真广,老九对我,认为彼此门当户对,一向有点片面相思,故而送过我几粒阴阳返魂丹,我在苏州府衙,对你施展雷霆降魔杵时,彷佛见老九也弹出无声无息的一线红丝,像是大内十三红中,最歹毒的‘逆穴飞红刺’,如今把解药分你一粒,少时倘胸中略感不适,心魂欲飞,赶紧服下,便可度过一劫。”
方豪也不称谢,揣起那粒半红半白的阴阳返魂丹来,便与云素素携手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他相当洒脱,云素素却放心不下,一离玉贝勤暂居府邸的后园,便皱眉止步,向方豪急急问道:“方豪,九格格的大内十三红,是江湖凶器中,有名的‘追魂帖子’,你你当真中了她的‘逆血飞红刺’么?”
方豪笑一笑,抬起右脚,从黑色薄底靴儿的靴筒之上,取下所粘附的一根长才七、八分许,细如人发的红色小刺。
云素素看得心中一宽,娇笑说道:“方豪,你心思极妙,鬼点子也真多,居然连靴筒子上,也蕴有极强磁力。”
“磁力”的“力”字方出,云素素突又看着方豪,诧然问道:“方豪,你既末中‘逆穴飞红刺’,何必还接受玉琪所赠的那粒‘阴阳返魂丹’呢?难道是想留备后用?”
方豪神情苦涩地,摇摇头笑着道:“我不是留备后用,是想求证求证同胞骨肉的手足之情如何”
话方至此,突一长身,飞纵入林木之间,捉住了一只刚刚离巢的猫面夜枭。
手儿微紧,鼻口大张,方豪立把那粒被江湖人物视为续命圣药的阴阳返魂丹,毫不吝惜地,喂了进去。
云素素相当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方豪,你这就太多疑了,玉琪纵算没有手足之情,也会在第三次也就是下次相遇时,和你各尽所能,公平决斗”
云素素的两只眼睛,本来又大又美,但话儿尚未说完,眼睛却陡然大了一倍。
大得过了份,便不是美,是惊!
使云素素惊得瞪大双目之故,是那只猫面的夜枭,在刹那间已不成形,几乎全身皆化,一滴一滴地,从方豪手中,向下滴落血水。
云素素难过得想哭了,她双睛湿润地,失声悲呼道:“天这这就是手足骨肉的兄弟之情?”
她太激动,方豪却毫不激动。
他掷去手中仅剩羽毛未化的那只猫面夜枭,向云素素淡淡一笑道:“素素,不必惊奇,不必激动,我虽证实了所谓‘兄弟之情’,却并不过份怪恨小玉儿,只是明白了,也决定了下次相逢时,我应该怎么做而已。”
云素素的那双美目还是瞪得大大的,凝视方豪,失声问道:“方豪,玉琪对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你还不怪他?还不恨他?”
方豪叹道:“现实最冷酷,政治最无情,在决不相同、毫无妥协的立场下,对敌人仁慈,也就是对自己残忍!玉琪作的并不错,换了我是他时,-也可能采取同样作法。”
云素素太过关心,情不自禁地,拉着方豪手儿,低声问道:“方豪,你和玉琪在下次相逢之时,会会怎样”
方豪神色一凛,接口道:“那将是一场看是谁应‘芦沟血誓’的生死之战,他为了一生的荣华富贵,我为了民族复兴机运,必将各尽所能,全力一搏,其间,没有半点仁慈,没有一丝的情感”
云素素流泪了!
她是紧张得流泪,摇撼着方豪的手儿,凝眸问道:“骨肉相残,兄弟拚命,这这委实太可怕了,外外人恐怕还插不上手”
方豪点头道:“素素,我知道你行,你得过太阳庵主真传,甚至于已练会‘日月剑-’,但你决不许帮我,胜,我要胜得光明磊落,败,我要败得是个英雄,那场决斗,是我和小玉儿两个人的事!”
云素素驳不倒,也辩不过方豪,只得含泪问道:“方豪,对我说老实话,你你有几分胜算?”
方豪笑道:“由于我在苏州府衙中,孤身深入虎穴,早有警觉,并尽可能地,作了各种的预防,故而九格格的‘逆穴飞红刺’,和小玉儿的‘雷霆降魔杵’都未对我构成任何损伤。”
云素素听到此处,慰然笑道:“那还好,那将是五五之局。”
方豪看她一眼,轩眉问道:“何以见得?”
云素素道:“玉琪刚才不是业已说过了么?长枪大戟、硬桥硬马方面,可能他比你强,-小巧灵奋之技方面,却数你”方豪叹了一口气儿,目注云素素,摇头苦笑道:“素素,你太善良了,竟相信小玉儿的话,僧王是满人中第一条好汉,又利用皇家势力,盐高官厚禄,招来四海八荒间,无数身负奋能之土悉心自幼便培养陶冶小玉儿,使他成为‘神勇威武玉贝勒’,他那一身能为,无论是江湖小巧之技,或长枪大戟的战阵冲锋,都比我高,勉强吹牛,加上自信,我也只能在‘四六之局’中,占个‘四’字。”
云素素立即又听得愁锁黛眉,幽幽说道:“那你”方豪抚着云素素的手儿,向她安慰道:“素素,不要担心,我也有优于小玉儿之处,那就是我比他多了一股浩然正气!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云素素当然听得出这是虚无飘渺的安慰之言。
她举手抹去腮边泪溃,苦笑说道:“我真弄不懂,小玉儿既已占了六成以上的胜面,刚才何必还以剧毒为药,施展那种阴险恶辣手段”
方豪不等云素素话完,便接口笑道:“这道理不难懂,占六成胜面,与占九成或八成胜面不同,就是胜负之数既可能有万一意外,而败阵的一方,也可能于垂死之时,有力反噬,他是一品王侯,自应尽量利用机会,先把劲敌歼除,才是上策,何必定要与我这毫无身家的江湖浪子拚命呢!”
云素素失笑道:“我懂了,他是穿鞋的,你是光脚的”
方豪点头道:“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匹夫便无所谓了,我和小玉儿下次相见的决斗之时,他定会对我的匹夫之勇,大为忌惮,或许这就是我转劣势为优势的秘密武器。”
语音顿处,目注林木深处,扬眉叫道:“施施,你听够了么?你重入小玉儿的临时府邸,是不是为聘礼之事,给他答覆?”
满脸坚毅、沉着,而流露一种异样光辉的云施施,从林木深处,缓缓走了出来i云素素一见云施施,便急急问道:“二姐,你对玉琪要用血冠子项上人头,和九格格心窝鲜血,作为聘礼之事,是怎么答覆?”
云施施道:“我告诉他,我完全满意,只要玉琪把聘礼办到,或是随他回京入府,或是就在此地,立即完婚,我都立着嫁衣,决无二话!”
云素素立时满目泪光地,凝望着云施施,失声叫道:“二姐,你你你又要步大姐的后尘”
云素素在哭,云施施却在笑。
她笑得大方,笑得爽朗:“云家虽有这种不惜牺牲传统,但我比大姐幸运多了,大姐和曾慕秋之间,没有爱,只有欲,玉琪则是真的爱我,我也有点爱他”
说至此处,轻抚云素素的如云秀发,柔声说道:“素素,你可能是我们姐妹中最幸运的女孩子,也将是打破云家传统,不会嫁给仇敌的第一人,为了你,我要向方豪要句承诺。”
话完,目光转注方豪,正色又道:“方豪,你样样都对,只有方才要在下次相逢时,与玉琪拚命的‘欲逞匹夫之勇’想法,却是大错!你们这场兄弟骨肉之战,大概无法避免,胜得了,你尽管胜,杀得了,你尽管杀,我决不为玉琪请命乞怜!但万一胜不了或杀不了时,便赶快跑,设法全身而退,莫逞匹夫之勇,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这不是为你,是为素素,也是为了万世千秋的民族复兴大业。”
方豪怔了,看着云施施,满面都是敬佩神色!
云施施慰然一笑:“方豪,我大概说动你了,给我一句承诺!”
方豪未作正面回答,口中微吟道:“五湖明月千秋朗,民族精神万代昌”
云施施扬眉大笑,笑得更甜,笑得更豪放,侧顾云素素道:“素素,方豪总算有了承诺,快去把一切经过,禀告爹娘,玉琪要准备聘礼,九格格如何心窝饮刃?血冠子怎样项上飞头?苏州府衙之中,将有连台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