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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红楼隔雨相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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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锦衣华服的少女手一颤,慌忙将书扔到地上,踢入裙下藏好,坐直了身子。

    "禀父亲,妍儿不累。"她含笑垂眼,低头,细声回答。

    轿帘被揭起,骑马随行的父亲探头进来,看见小女儿温雅的仪态,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靖开国已经将近一百年。先王死后,宫廷斗争愈发激烈,王室衰微,宦官把持朝政,政令废弛已久,各位节度使坐镇各方、手握大权,渐渐不听朝廷节制。

    而淮南节度使薛昭义,在江浙两地来说已然是一方霸主。

    虽然贵为一方霸主,但他最可夸耀的就是这个女儿——德容言工无一不出类拔萃,天性纯孝柔和,见过的人无不交口夸赞。

    明年太子加冠,女儿也到了及笈之年,选妃之事,也早在他的打算之内了。

    然而薛楚妍今年十六岁了,虽然明艳无双,却不知怎地少了一种神韵,仿佛一张没有上色的美人图,单薄而黯淡,缺乏一股生气——

    或许不该长年将阿妍藏在深闺里、连个阳光都照不到罢?

    权倾一方的淮南节度使摸着胡子,想。

    今日是踏青,闻得西湖边上桃花开的好,便将在家里闷了一年多的女儿也带了出来。夫人陈氏身子弱,不能随行,便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容婆婆。

    等父亲的脸从轿子边消失,薛楚妍才舒了口气——前些日子从父亲书房偷偷带了一本玉豀生诗集出来,这几日正看得入迷,连游春都带了出来连路看,却不料差点被父亲发觉。

    那些女则、女诫、列女传之类的东西,她已经看了整整十五年,一年前才好容易从父亲书房里偷着带出第一本诗集,从此便偷偷摸摸的迷恋了下去。

    看的时候几次被陈氏撞见,但是母亲慈爱,也不会如何——可如果换了被父亲看见她读这些东西,一定会被狠狠的责骂的呀。

    那些无题啊,锦瑟啊,在父亲看来都是会教坏了女儿的淫词艳曲罢?

    可是义山的诗,真的很美呢。

    待父亲的马蹄声离开的远了些,薛楚妍忙忙的低下头,探手去轿子地板上摸那本忙乱间扔下的诗集。然后,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书不见了。

    居然、居然掉出轿子外了么?

    糟糕为了换那本玉豀生诗集,她偷偷抽出书后填了一本平日读的女诫进去,以免父亲一眼发觉书架上多了一个空档。如果这本诗集居然丢了的话!天呀。

    当晚住在西湖边的别院里,想想终究不能丢了这本书,一来父亲如果发觉无法交代,二来她爱极了义山的诗,丢了也实在可惜。辗转到半夜,她终于做出了一个令自己都吃了一惊的举动——

    踮着脚,偷偷地绕过外间,拿了一盏放着的琉璃灯。随行的容婆婆日间累了,正睡得酣,丝毫没发觉这个平日乖觉安静的小姐正准备着生平第一次的冒险行动。

    然而,走出别院后门才一会,薛楚妍就后悔了——

    她不认识路,更不用说在夜里摸索着回到九里松那边。

    刚下过雨,白堤泥泞的小道非常难走,一步一滑,让她几次差点摔倒。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眼看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后来她干脆就站在原地不动了——鞋子上满是污泥,衣服也脏了,明天怎么和荣婆婆说呢?

    自己真是没用,一件事情没有补救好,另外一个破绽又出来了。

    十六岁的节度使千金怔怔的提着琉璃灯,站在西湖边的柳树下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陡然间,风里忽然传来两句熟悉的李义山的诗,低吟的声音悠长而清冷,伴随着悉簌的翻页声,近在咫尺。

    她眼睛一亮,想也不想的,接了下去:"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前面柳树上,似乎影影绰绰倚着的一个人。

    听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那个坐在树上的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她。他的身影藏在千丝万缕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闪亮如星,指节突兀的修长手中握着一卷脆黄的书。

    "哎呀!那是我的书!快还给我"一眼看见对方手里那一卷书,薛楚妍忘了平日里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谈吐礼仪,脱口而出。

    树上的男子终于坐起了身子,拂开柳枝,饶有兴趣俯身看着树下提着琉璃灯的少女,薄如剑身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咳咳是你的书?小姑娘你、咳咳,你也喜欢李义山么?"

    星光淡淡洒落在树上男子脸上,薛楚妍看清楚了他的脸。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有一张很清朗的脸,眉骨很直、鼻梁很直,脸部的线条利落干净,虽然脸色有些恹恹的病容,却依旧气势逼人。

    "贾氏窥帘韩掾少"——

    不知为何,这句诗忽然就跳入了十六岁少女的脑海。那一句诗里的韩掾,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等她明白过来自己想的是什么,脸立刻红了——天呀,父亲说得没有错,这些诗词,是会教坏人的呢。

    "这位公子请、请把书还给我吧。"心里一动,她蓦然红了脸,低下头细声道。

    琉璃灯映着她的侧脸,一明一灭。

    "二师姐!二师姐你来了这个家伙他、他敢打我!师姐你要帮我!"一见到华璎,六师妹便叫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白云宫的弟子都见识过二师姐和师傅那一场比剑,所以在华嫦心里、觉得二师姐既然来了,那便是比师傅亲自来了还可喜:自己和大师姐如今的狼狈样子,大大丢了师门的脸,如果师傅看到了回去一定要狠狠的责罚。幸亏来的是清闲和顺的二师姐,自然不会回去多话,更不会撺掇师父责骂。

    然而她只顾着高兴,却丝毫没有看见华璎师姐苍白的脸色和明灭不定的眼波。华清毕竟老练一些,看出了二师妹的反常,只是心里暗暗担心,只道是二师妹江湖经验不够,见了这等场面先自心怯起来。

    华璎苦笑了一下,看着被点了穴道的大师姐和六师妹——华嫦的脸上还留着一长条红色的印记,大约便是方才被鼎剑阁这位二公子所打的。

    连女孩子都下手打——

    果然,这个人的脾气一点都没有变,依然还是率性而为、无所顾忌。

    "贵帮扣留白云宫女弟子,强索灵药,未免太过无礼了。"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清静平稳,这些场面上的话,对于自小受过诗礼家教的她来说是熟极而流,"卫二公子,今日华璎和师妹们前来,便是要带回我们的姐妹。"

    她的一番话如珠玉般清亮的落在楼里,然后手指握紧了剑鞘,等着倚窗而立的那个人回答——一瞬间,华璎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

    如若他不答应放人——依他那样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轻易退后一步让人的——

    那末,难道她真的只能对他拔剑么?

    然而,她的话放出去了,半晌,那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雨帘的人却没有回话。

    连旁边站着的鼎剑阁弟子都觉得当家的未免太凌人——毕竟风阁主病入膏肓,解药还要靠着人家手里的那株青鸾花,这般的不给面子,只怕白云宫真的会恼羞成怒了。

    许久,当窗而立的紫衣人摊开手心,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头也不回的冷冷笑了一声:"原来,如今你竟是叫-华璎-!"

    "不错,小道七年前束发入山学道,师傅赐予道号华璎。"素衣玉冠的女子垂下眼睛,淡淡的回答着,然而握着剑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有些苍白,她的眼睛瞄着桌上横放的出鞘利剑,古朴的剑锋依旧澄澈如水,只是上面"流光"两字已经更加的模糊了。

    "原来卫怀冰,便是鼎剑阁四大名剑里的卫二公子。小道孤陋,竟是今日才知。"她的声音里,亦然有微微的讥刺锋芒和辽远的叹息意味。

    然而,听到她直接叫出二公子的表字,所有楼上的鼎剑阁弟子都不由微微一惊。在座的除了几位堂主以上的人物,都根本不知道二公子除了本名外,居然还有这样的表字。

    "在下姓卫名庄,怀冰是我的表字,不足为外人言。"窗边的人冷冷说了一句。

    不等华璎回答,他蓦然回头,看着伫立在楼中的素衣束发女子,看着她一身道袍和手中那把长剑,眼神停滞了片刻,忽然振眉大笑:"小妍小妍,你看看你今日是什么样子!——堂堂淮南节度使的千金,知书识礼只可妻王侯的薛大小姐,居然这种打扮?不怕令尊震怒令堂悲泣么?"

    华璎的眼睛里渐渐结起了一层薄冰,一直低着的眉眼微微一抬,眼色如风:"卫公子,家慈已经仙逝五年了,请莫妄语,议及亡人。"

    怔了一下,卫庄缓缓地,收敛了笑意,然而那层冷锐依旧停留在眼角眉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负手回过身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重逢——薛小姐成了武林中人,带人携剑前来争论江湖是非?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记得令尊最看不起的便是江湖人,是也不是?"

    "修道之人尘缘已断,卫公子何必多问世俗往事。"华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然而秀眉微微一蹙,似乎有一丝丝的痛楚钻入心底。

    看到了四周大师姐和众位师妹们好奇探究的眼神,华璎不想再说下去,长剑平举:"华璎今日冒昧前来,是要将同门姐妹带回。青鸾花是白云宫之宝,能否赠与、全在师傅一念之间,卫公子若是讲理之人,便不该强行扣留人质。"

    "我本就不是讲理的人——你应该知道。"他唇角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看她,长袖一展,卷起案上的长剑,铮的一声入手扣紧,"话不投机。如此,那么按照江湖规矩,剑底分高下便是——

    "华璎道长,请教了!"

    长剑入手,在楼中流出万缕清辉,如同流光飞舞。卫庄振眉冷觑对面道装的女子,看见她脸色白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贝齿噬得朱唇一片惨淡。

    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虽然手里拿着凝碧剑,只怕还没有杀过一个人罢?

    然而那个熟悉的动作,还是让卫公子振起的眉峰微微收敛了一下,瞬忽之间,有什么又冷又锐利的东西、如同钢丝一般蜿蜒刺入他心底。

    "我捡到了就归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七年前,西子湖的疏柳冷月下,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握着那卷脆黄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用如此无赖的口吻对着树下的少女说。

    那时"惊神一剑"的名号震动江湖已有三年,一袭紫衣来去于江湖之间,只凭掌中的剑快意恩仇、笑傲天下。

    他卫庄虽然不拘于甚么江湖道义,但是这般强占一个女孩的区区一本书,却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果然,他看见柳树下那个提着琉璃灯的少女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角,一顿足:"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啊"

    顿足的时候,她手里的琉璃灯猛烈的颤了一下,灯火明灭,映得少女的侧脸美得几乎不真实——一个恍惚,他居然想起了此地的种种传说,比如白娘子,比如梁祝和西子。

    临安,本是传奇之地,然而他却在此遇到了他的传奇。

    "我给你银子,你把书卖给我好不好?——没了书,父亲知道了可了不得呢。"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她认为唯一能解决的方法。眉目间满是委屈,几乎要哭出来,偏偏硬生生做出平静从容的样子,怕被人看轻了,让他看了忍不住要失笑。

    真是天真到无知的女孩子,只怕又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如此荒僻的地方遇到陌生男子,居然不知道害怕,还为了一本书如此认真的争论?

    他想笑,然而一笑就感觉右胸的伤口被扯得剧痛,想想自己也是,今日刚料理了那样厉害的对头,趁着长江水帮的人没有追上来,该是好好养伤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和一个稚气未脱的丫头开玩笑?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丢给了她:"好了好了,可别哭啊喏,还你就是。你快回家去,别让爹娘担心。"

    她连忙伸手去接,接到手里,先自吃了一惊:脆黄的书卷上,有一片殷红的艳色,刺目惊心。

    "哎呀,你弄脏了我的书!"她蹙起了秀眉,连忙拿出绢子去擦拭书页,然而很快的,白色的丝巾上也染上了一片,温热而湿润。

    那是、那是——血?

    她心里蓦然害怕起来,握紧了书卷丝巾,抬头向树上那人看去。

    "咳咳不好意思。捡来放在怀里,刚才受伤时溅上了。"树上那个紫衣的男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靠着柳树坐着,将一直捂在右胸上的手放了下来——满襟的鲜血,从手指间沿着衣襟、树干缓缓流下来,一片殷红。

    她还看见他的身侧搁着一把剑,古朴简洁,然而却有令人惧怕的凌厉气质从中渗出——

    他、他难道杀了人?

    抓紧了书卷和琉璃灯,女孩惊惶失措的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她在寂静的荒野里听到了人声。

    抬起头,就看见前方有一行火把和灯笼,远远的沿着白堤蜿蜒过来。风里传来了刀兵的铿锵声和搜索的叱喝声,声势不小。

    "该死的,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她正惊慌之间,却听到树上的紫衣男子低低说了一句。耳边风声一动,却看见那个人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到了她身边,负手握着那柄冷芒四射的长剑,淡淡道:"你快走,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惨淡的月光下,映着琉璃灯明灭不定的光,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这个人,血从他衣襟上一直流下来,染上地面。而他的目光却是雪亮的可怕。

    那一柄剑,在他手中流转出清光万千。

    前方的人群渐渐逼近,火把照亮了一湖澄净的碧水。她看见那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刀枪兵器,似乎是一路追得急了,每个人的脸色有些扭曲狰狞。她吓得腿都软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围上来的人。

    "在这里!姓卫那个小子在这里!兄弟们,为帮主报仇啊!"火把的光投射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惧怕的退了一步,躲到那个紫衣人身后的阴影里,听见那一群人中有人高声大喊。

    "唉"看着那群人,又看看脸色苍白呆看着的少女,紫衣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今晚本来已经够麻烦了,居然还要捎带上这样一个累赘?

    她手脚都有些发软,然而依然下意识紧紧握住那卷书。忽然只觉得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柳树上。

    "你好好在上面呆着,别乱动,等我料理完了他们再送你回去唉唉,真是的,麻烦死了。"一边叹息,那个紫衣人解下头上的银色丝绦,束紧了头发,将丝绦的末端咬在嘴里,眼色冰冷的看着来人。

    "呛"的一声,拇指轻轻弹在剑柄上,凝碧剑有灵气般的从吞口中跳出,在空中一个转折,分毫不差的落入她的手中。她转过手腕,剑尖指地。

    华璎依旧是垂着眼睛,看着剑尖,脸色有些苍白:"既然如此,那么,卫二公子,多有得罪了。"

    她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拔剑指地,然而卫庄的脸色却略微变了变:在他看来,凝碧剑的剑尖在不停地颤动,每一次变幻的去势都极端快速和巧妙。

    白云千幻。

    看方才小妍拔剑的手法和如今的起手剑势,她使的居然是白云宫秘而不传的那一路剑法!——

    十五年前,大哥风涧月就是伤在白云宫掌门大弟子静冥的一招"空山灵雨"下,伤势之重,十几年后至今未愈。

    年轻的女冠素衣白袜,拔剑指地,微微低着头,眼神宁静空灵,眼里除了手里的剑、剑尖的那一缕碧色,全无它物。

    白云千幻剑法讲求的便是这"清、空、幻"三字,看来她已经深的其中精髓。才七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娇赣秀气的节度使千金小姐,居然能领悟这样精妙的剑法了。

    小妍本来就是一个灵慧的女子啊。

    那一夜他杀的昏了头,西子湖带着桃杏芬芳的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手中的剑一次次穿透那些人的身体,带出一蓬蓬的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慢慢安静下来。他站在血泊里,最后掠了一眼那些或死或伤的人。慢慢来到湖边,蹲下身用碧水冲洗着剑上的血迹。

    "好了吗?"忽然,听到树上有人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带着微微的哭音。

    他一怔:方才杀的性起,居然忘了那个女孩子还呆在树上。

    他抬头看去,此时天已经微微泛白,朦胧的烟水笼罩了西子湖,在氤氲的水气霞光之间,他看见垂柳上那个女孩子仍然抱着膝,将头埋在膝盖上,闷闷的问。一粒蓝瓷耳坠,在她漆黑的鬓边晃晃荡荡。

    他不禁笑了起来,然而一笑就扯动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头:"好了,你可以抬起头来了。"

    "我不要看"树上的少女依然固执地将头埋下,声音里面已经带了颤音,"你一定杀了很多人你不是个好人!我不要看,我要回去找父亲来抓你!"

    浓重的血腥味飘在空气里,伴随着桃李花芬芳的香味,显得诡异而瑰丽。

    紫衣的剑客大笑起来,收起剑攀上柳树来,坐在另外一个枝杈上:"你也看到的:那个时候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站在这里等着被他砍成十块八块、才算是-好人-呢?何况嗯,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来着。"

    "他们是坏人,所以你才杀他们,是不是?"陡然间,仿佛明白了过来,伏膝的女孩一下子抬起了头,恍然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止不住的兴奋,"你是侠客,是不是?就像荆轲刺秦、李寄斩蛇那样,是不是?"

    他怔了一下,对于她那样的比喻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什么荆轲刺秦、李寄斩蛇啊?这个大家小姐,大约是书读的胡涂了。

    这不过是江湖恩怨而已,谁是谁非一时如何能说清楚。只是长江水帮,平日的确倒是做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事情,在武林里引起了公愤——所以,这次虽然是为了阁主的命令斩杀帮主李腾蛟,但是说是替天行道那个,似乎也有一点点的沾边吧?

    他懒得费力说明,便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当作默认。

    少女的脸陡然明丽起来,手指紧紧抓着那本玉豀生诗集,仿佛舒了一口气似的微笑:"啊我就知道,你喜欢读李义山的诗,哪里会是个胡作非为的歹人?"

    他好笑的侧头看看她:原来,她是爱屋及乌。

    "嗯,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罢。不然你父母要着急了。"虽然有心继续逗她说话,但是看看时辰不早,他不得不出声提议——其实他也是怕一直呆在此地,天明以后被人看见了有麻烦。

    那个少女一下地,身子就软了一下,连忙抬手撑住身边的柳树。看到地上血污狼藉,脸色苍白的咬着牙,差点叫出声来。

    "唉,来,我扶你回去。"他只好对她伸出手去,出乎意料的,那个少女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后自顾自的举步走开。

    "我进去了。"到了别院的后门,觑着那里还没人早起经过,她依旧是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他只是随意的挥挥手,应了一声。

    "我、我回去了。"她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遍,脚下却没有动,似乎一直等着他说什么,然而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脸便白了一白,还是低着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终于退回到侧门背后。

    朱红色的门缓缓阖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边擦身而过——那是他一生之中都难得遇见的"真",此刻抓不住,那么便是永不复返。忽然间,他抬手,撑住了那扇将要关上的门。

    "我叫卫怀冰。"他低下头,对着门后那个人一字一字的说。仿佛知道这个名字一旦说出来,便是如刻入石上般无法抹去。

    那个少女似乎吃了一惊,依然没有抬头,但是他看见,有红晕慢慢地升上了她的侧颊。

    原来,她一直都在等自己说这句话——

    "我、我姓薛叫薛楚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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