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些有心之人算一算这六年的是非曲折。
徐昇凌此刻的不满达到顶峰。他好端端地待在阳间,什么事也没做,甚至是不想亦没有加入角逐权力斗争之中,可偏偏要把他一併算计进去。
有时候他也挺想问问冥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这位君上确实是个明君不假,可是哪有一代冥王是像他这样的?
见勾魂使原是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都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连他们都能隐隐见得其人怒火之态,可见此人已然气极。
他们还能说旁的吗?似乎不能吧?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没多说其他,只得抱拳拱手:「是,下官认罚。」
东城所有勾魂官几乎都有与勾魂使打过交道,都是十分清楚,这个人只能顺着毛,而不能逆其麟,否则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尤其是在还有挽救机会的事情面前,倘若去跟眼前这个人硬碰硬,不过是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祸端而已。
此刻徐欣妤看着陆琳,轻声说道:「消失了。」
眾人闻言,纷纷看向徐欣妤,就连徐昇凌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什么东西消失了?」
「图腾。图腾消失了。」徐欣妤指着陆琳的上臂说道。
距离陆琳最近的徐昇凌低头看去,只见原本在手臂上的怪异图腾,此刻竟是消失殆尽,一点痕跡也未留下。
「欣妤,你看一下你方才给我看的图。」他猛然想起方才徐欣妤似乎是有拍下那个图腾。
徐欣妤反应过来,将手机又拿出来。吊着心的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照片里的图腾还在,其他的都还好说。
就怕照片拍到,却因其他不可说,也无人敢信的因素而消失,那便难办许多了。
「大人,您方才的反应……该不会又跟地府有关了吧?」徐欣妤眼眸盯着眼前的案发现场,却是带着探究的意味问着身边的徐昇凌。
徐昇凌只是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无奈更甚,「欣妤,有时候太聪明对你不好。」
「您比我聪明多了。」徐欣妤叹了口气:「奇了怪,据您自己所述,您在阳间少说也有百年之久,为何偏偏是今年这么多事?流年不利?」
「我也想知道为何。」他忽然又开口:「不过,无论是六年前还是今时之事应该只有地府之人作乱,无关阳间之人。」
「如果只有地府之人作乱的话,还牵扯进无辜凡人,有病啊?」嗔哼了一声,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徐昇凌寧愿待在阳间,也不愿再回去触碰黑暗。
「若没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徐昇凌摊手回道,「反正我是不得安生了,这几日我回地府一趟,有事用官令喊我,你也注意一下这边的学生,和那位叶姑娘。」
听到徐昇凌又提起叶书馨,不由得偏头看向已经变回勾魂使模样的他,「当年的事,大人应该可以跟我说吧?当年那些事其实我并没有去了解太多,只知道有这件事而已。」
徐昇凌明白她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为何他会一直提到叶书馨这个人,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一道直觉告诉他叶书馨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问题。
而且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摇着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她不太对劲,叶姑娘身上的死气太重……甚至还有煞气绕身。」
「死气、煞气?」听到徐昇凌的话,她的疑惑更甚:「等等!大人,您说叶书馨身上死气和煞气极重,不就代表她……」
将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事情好像越来越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虽然她和叶书馨就像个冤家一样,一见面火药味十足,可两人的关係到底也没有旁人说的那般糟糕。
反而像是惺惺相惜的战友,只不过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让不熟悉她们的人觉得两人是水火不容的两隻佔山虎。
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该怎么注意啊?叶书馨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很正常啊!
「可是,为什么?」
显然,纵使是神通广大的徐昇凌,他也没听懂徐欣妤现在问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静默一瞬,最终败下阵又问道,「我是说,这到底是跟叶书馨有什么关係?她不是六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吗?」
「因为报应。」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嗓音由远处传来,两人同时抬头,便看见叶书馨风风火火地往他们这里走来。「学姐……我回去想了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回来跟你说清楚。」
「什么报应?不是,六年前那几件事又不是你的错,与你有什么关係?」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说了,今天这件事虽然跟六年前那几起跳楼自杀有关,可是你也是死者的家属,为什么可以扯到报应上头?」
「欣妤,你先别打岔。」徐昇凌拉住徐欣妤,怕眼前人一激动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扭头就望向叶书馨:「本官倒是好奇,你到底是跟何方神圣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交易,对方竟然想要杀人灭口。」
叶书馨怔愣许久,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面具,一袭黑袍的男子,眼眸里的寒凉,让她瞳孔微缩。
这个人眼里的凉薄和此刻居高临下的姿态,彷彿不把眾生放在眼里一般。她吞了吞口水,忽然之间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自称可以救我于水火之中。」
「哦?是吗?」他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什么能救人于水火之间的人或法术。跟鬼做交易,那可只有死路一条。」
徐昇凌的话,成功让两个小姑娘脸色煞白,叶书馨是因为作贼心虚,而徐欣妤却是想起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在指使徐昇凌啊!
当初林依的那个案件时,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说的?
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他们是变相在交易!
先祖大人啊,您吓唬人就吓唬她便好,何苦还要吓自己的后人嘛!
她此刻欲哭无泪,她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想让对方口下留情,但徐昇凌似乎是没有接受到她的提示一样。
「是啊……死路一条。」她呢喃着,「死路一条。」
「叶姑娘。」徐昇凌见叶书馨几近疯魔般的状态,却依旧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漠然开口:「你还有第二条路选择。那就是与本官交易,且不容你拒绝本官。」
「大人!」徐欣妤惊呼,刚刚是谁说跟鬼做交易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的?现在怎么反而还要叶书馨再跟他交易?
徐昇凌抬手制止她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他盯着叶书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非看在本官后代的面子上,本官不屑与你做此等交易。」
见徐昇凌的态度强硬到令人畏惧,徐欣妤压根不敢再开口。叶书馨眼瞧着徐欣妤被这股气势吓得低下头,她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再走下去,也不过一死罢了。
这个男人说的话,虽然不知可信与否,但到底感觉上自己的这位学姐还是挺相信这个人的,那自己赌上这一把,又有何妨呢?
「您要我做什么?」她像是认命了一般,苦涩着面容开口。
她知道自己真如男人所说的那样,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不允许她拒绝。
「把他引出来,至于其他的,你不必知道。」徐昇凌只是说了一句,便拋给她一个手鍊,目光阴沉,侧过头对着徐欣妤轻声低语:「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另外,你把照片印出来放到书房。」
徐昇凌的变脸速度实在太快,她有些无法招架,只能依着本能点头答应,但却依旧是愣着神。
「他……他到底是谁?」
叶书馨的脸色亦是煞白,她知道徐欣妤隶属的特调组是断阴阳是非之案,那方才那个人定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连带着徐欣妤都喊他一声「大人」,肯定有不简单之处。
那个人并非人类,是这世间最不可得罪之人。
然而这件事,徐欣妤并不打算与眼前的学妹挑明。她回过神后只是沉着声说道:「他是谁不是你可以管的。叶书馨,有这时间问我那位大人是谁,不如去想办法自救。那位大人也没说错,若非此事牵扯甚广,他是不轻易插手阳间事的。」
说罢,她也不想管叶书馨接下来的事,摇了摇头,便离开她眼前,去找自己组员。
是非因果她可以查出,可是若真能保住叶书馨性命的,也唯有她自己。徐昇凌不过是让她将功补过,以求少些折磨罢了。
与此同时,地府里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却是呈现剑拔弩张的架式,硝烟味极重,随时便有一场硬仗要打起来似的。
就连高位者的他也这么认为。
「徐爱卿啊,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较真了。本王记得你还在休沐,怎么就回来述职了?」他依稀记得自己给眼前人不少的假吧?怎么这个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有些大人怕臣休得太久,忘了地府庶务,给臣找事做呢。」
徐昇凌这番阴阳怪气下来,又扫视眾人反应,不禁嘴角掛起一抹微不可闻的冷笑。
这些人是真的怕自己太间了,非要让他回来地府找他们的不痛快才高兴。
那他何不成全这些人?
冥王自然也察觉到徐昇凌话中有话,眼里的探究更甚。
「哦?徐爱卿不妨说详细些。」
「若臣说,千年前臣生前便被拉入地府斗争中,您可信?」
冥王若有所思许久,「本王记得千年前你是被毒杀的吧?因此千年前之事定下后,本王也未让你轮回。」
「是,臣确实是被毒杀,也确定是何人所为,但千年前苦于毫无凭证,未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徐昇凌拱手言道:「君上,这些时日臣与张思泉清查下才发现,近日之事皆与千年前有关。」
「徐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徐昇凌却未回话,反倒是退了一步,示意张思泉上前。
可是还不待张思泉开口,却是有一人发出质疑声。「你也说你毫无证据,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眾人纷纷回过头看向那个开口的勇者,都想知道敢在冥王和勾魂使面前如此反驳的到底是谁。
只见原是站在一旁的沉桓站到徐昇凌和张思泉的身侧,目视着前方高位上的冥王。
「君上,臣弟认为勾魂使与张勾魂官不过是假公济私,二人之语不可信,请君上明鑑。」
「王爷也不必急着反驳,况且……此事与王爷何干呢?」他盯着眼前的琅亲王,轻笑出声。
「纵然与本君无关,但也不允许你二人颠倒黑白!」沉桓目光阴沉:「勾魂使,本君知晓你心中有此执念,可你不该如此污蔑无辜。」
「臣什么都还未说,王爷便如此气急败坏、着急反驳,可见心虚。」徐昇凌那双似乎能看透所有人心思的眼眸弯弯,似笑着,可接下来的语气却如平常一般冰冷,「王爷,您手上的玉环正在发亮,若臣没记错……那是唤音铃吧?」
唤音铃,顾名思义便是两方传递讯息之用,此等法器应是一对的,一个在沉桓手上,那另一个会是在谁那呢?
还有,沉桓为何拥有这个法器,而不上交冥王,而是自己留着使用?
别说眾人不解,就连冥王也瞇起双眸看着沉桓,斜倚在龙座把手,轻轻地点着自己的头,脸色有些难看。
眾人皆知地府法器有三,只要集齐这三样,便可推翻皇权,得到那至高无上之位。三法器有二样在徐昇凌手上,还是冥王亲口要求徐昇凌收着,而这个人的心性在当初许敬源的那件事当中便一清二楚,他不可能反。
而你琅亲王沉桓收着剩下的一件法器是什么意思?
是想造反?
「桓弟,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吧?」冥王终于坐正身姿,但身体又是前倾,眼神里的杀意渐甚。
「君上!臣弟绝无僭越之心啊!请您明鑑。」
「千年前之事,暂且不提,可这么些年来的事,别以为本王与勾魂使接不知情!」冥王冷声道:「徐卿、张卿,你二人谁来说说。」
「六年前,臣尚在主事之时,曾协助阳间办过一个案子。」说着,他伸出一隻手,掌心冒出一阵白光,待光消散,只见徐昇凌手中便躺着一张照片。「然而此图腾今日又显现出来。」
他将照片递给已经走下高台来拿照片的侍从,盯着冥王的反应。
冥王一见照片上的图腾,愣神一瞬:「这是沉氏皇族标记!」
「正是。」
「这又不能代表是本君所为!」
「不能吗?那烦请君上和两位王爷各自画出图腾样貌,不知君上与两位王爷可愿意?」徐昇凌抬手,便有几位宫人捧着纸笔上前到三人面前。「这是沉氏皇族标记,琅王您可别说您不会或是画得不好。」
冥王眼神里的狐疑更甚,没多说什么,提笔便是开始画。言王见自己胞兄听从勾魂使所言已然开始作画,他只轻叹一声,却也动起笔,唯有沉桓还与徐昇凌僵持不下。
「桓弟,本王都已经画好,你还不开始画?」冥王挑眉:「还是,你果然心虚了?」
此笔若真落墨,所有的一切便真要付之东流了。
他看着眾人望来的目光,带着审视、鄙夷、不屑,彷彿身为王室的荣光都已然消散。
沉桓站在原地,无甚反应的模样,让眾人皆知,这些事果然与这位琅王殿下脱不了干係。
「君上!臣认为其中必有问题,请君上下令彻查此案,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臣附议!」
此刻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响彻大殿,都将沉桓此时的惊慌失措淹没在所有人的挞伐里。
经许敬源那事后,朝野上下已然团结一心,纵然是依旧怀有异心之辈,此刻也是哑火,不敢再有任何的反对声浪,何况,眼看琅王已经颇有倒台之势,谁会在这个节骨眼跟冥王和勾魂使作对?
「君上、徐大人,作为沉氏宗亲,可否允臣说几句话?」沉之驍沉着声说道。
他虽说是沉氏宗亲,但实际上已经是沉氏旁支,更别说知道那个图腾的画法,是有绝对的公正。他看着冥王和徐昇凌,见两人点头,他才继续开口:「君上,臣认为勾魂使没有构陷皇亲的理由,且琅王所言所行实在可疑,无论是为了琅王清白,还是为了还阳世间公道,都应当查个分明。」
作为沉氏宗亲,沉之驍是有绝对的公信力可以让所有人臣服,就连沉长老都这么说了,琅王殿下该不会真的犯下那些罪行吧?
「君上,您真的不信臣弟吗?」原以为沉之驍是要为他说话,但却是也要对付自己。沉桓期待的面庞又垮了下来,扭头质问。
「不是本王不信,是你太过可疑。」
「仅凭勾魂使隻言片语?」他怒声问道。
「若你真是清白,为何不画?」冥王拍案起身,冷着脸色:「别跟本王说有人构陷于你,此图腾连之驍伯父都不知晓该如何画,更遑论旁人,唯有我们兄弟三人知晓,本王与言王之作与勾魂使所呈之图毫无相同之处。你让本王如何信你。」
徐昇凌此刻也是上前一步,但却不是像冥王那般逼迫沉桓,目光悠悠地望着已经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挽回局面的那人。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沉桓的模样,眾人竟是在这两个人身上看见调换了的气场,彷彿徐昇凌是那天生的皇室族人,而琅王沉桓不过是偷走别人命运的过街老鼠一般。
「千年前,我应该不只是徐氏之人这般简单。否则你不会,也不屑将我这个只是怀有执念的亡魂拖入这近乎千年的算计之中。」他沉着声开口,只是这一句话,却是让沉桓瞪大了双眸。
听到这里,眾人也有些错愕,怎么好端端地,勾魂使却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不可能!这个秘密应当无人知晓,更不可能有人告诉他这件事的!
沉桓抬头就对上勾魂使那双锋锐的眼眸,就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他忽然间大笑不止。
他无所谓了。
反正今天过后,他定然是不可能有活路了。
要死,何不再拖一个人跟他一起入万恶深渊呢?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几近乎疯狂。
「是啊,你都不知道你的身世吧?哈、哈、哈——」沉桓倏忽间冷着声说道:「你本身就不是凡人,也是沉氏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