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又做了一个梦。
恍然间,他又回到了浸没如月村的那个水潭,在幽深的水中,他沉了下去。
水底的气泡一串串向上浮,与他的方向背道而驰。
在梦里的水中是可以呼吸的,所以,是梦里。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渐渐没有止境地下沉——但他可以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境。
沉醉于黑暗,他清醒地享受着这种下沉的晕眩感。
水面的月亮离他越来越远了。
被水揉皱的月亮,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
月亮啊那是在静谧的夜晚,唯一掌控黑暗的东西。不及太阳刺目,却远比星星明亮,光华照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水下,月光无法企及。
脱力的失重感中,他的脚尖点地,及底了。
贝瑟芬妮?
那是春天的女神,她的到来令万物复苏,在和煦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中,沉寂了整个冬季的作物绽放出了萌芽,迎来新的生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漆黑的水底倒着长了一棵树。
倒逆的树冠铺满了地面的每个角落。每一根枝条因为失重而自然地向上扬起,枝条上附着的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花色由白色转为粉色了。
汲取了大地的颜色的树,没有止境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燃烧于此,奔赴于顶端,然后猝然消失。
花瓣片片散落,化为一串串水泡,咕噜噜地向上腾起,向不可企及的月色而去,最终什么都不是。
离开了水,水泡就只是普通的空气罢了。
离开了这世界的人,也不过是广阔宇宙间的几个蝼蚁。
而他现在,是蝼蚁中的一部分。
贝瑟芬妮
春天的女神掌管着生命的勃发,她看得到生命的萌芽,自然也预见了生命的凋谢。正如这颗树一样。
“生命树,”细碎的声音低语道“世间万物,就连神都无法背离这棵树预定下的命运”
“没有那种命运。”守说。
“是的,所以,我们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们是谁?”
“是谁?嘻嘻嘻,直至现在都无法发觉么?”
数十种声音从脚底下爆发出讥讽的笑声。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呐”他们说“谁都不是,但又是任何人。我们无处容身,却又无所不在,与生命一起”
“与生命一起?”
“当生命存在时,我们便存在,当生命消失时,我们便消失。我们与生命,如影随形。”
“依附他人而生的蝼蚁吗?”
“为此感到可笑吗?冥王哈迪斯啊你现在,不也和我们一样吗?”
“”沙沙,从树的那头有脚步声传来了。
沙沙,越来越近。
在萤火一般的花瓣中,黑暗的那头,那个身影
“我们的王,”那些声音虔诚地祈祷“用这祭品奉献于您,自深渊处挣脱诸神设好的枷锁,请苏醒吧。”
“复仇吧”
“将我们踩于脚下数千年的耻辱”
“我们也可有的权利”
站在深渊底部的冥王哈迪斯以傲慢的姿态睥睨脚下蠢蠢欲动的东西。
“真可怜。”他如此评价道。
梦醒了。
这一个梦结束了,守在模糊的意识中翻了个身,身边一空。
没有人在他身边。
仓桥青灯没有在房间里。
沙沙——
从屋外,响起他在梦中听到的声音。
如同趿着拖鞋挪动,那脚步声既沉重又无力。
像某种爬虫,缓慢地,一步一挪,贴近了这个房间的门。
就在门外,声音停下了。
窗户没有关,午夜的凉风吹了进来,守想,青灯是不是就是这么从窗户爬出去的?这种夜晚,他出去做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他,他是仓桥青灯,就像遥不可及的月亮一样神秘莫测。有时候在人间哄哄他,没什么事了就回到月亮上
守想到了一个男人版的辉夜姬形象。仓桥青灯身着素白的袍子,宽大的和服领子略微敞开,能看得到锁骨,他一低头,几缕刘海遮住了他的视线,谁也不知道辉夜姬在想什么。
屋外没有动静,听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走了还是一直停在那里。守不知道这个房间的门是不是该好好地锁上,这种和式推门是不太会锁的。
所以,守在心里希望,站在门外的是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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