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摇了摇头,站定不动,道:“不用咱们动手。我们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追来的人都引到一起的,他们传信的飞鸽都被拦了下来,只要今晚把他们一网打尽,李秀儿就可以毫无后患的成为凝珠。即便我不在,他们也不可能走脱一个。”
就像是为了特地印证他所说的,随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说出,湖边几处凉亭连着传出数声惨叫闷哼,紧接着,一个持刀汉子跌跌撞撞的从一处听曲的地方跑了出来,向着那结伴的九人跑了几丈,似乎想开口叫喊什么,但才张开嘴,一道细如发丝的银光便从他身后射了过来,后脑贯入,舌上穿出。
那汉子倒下之后,快步走向凝珠这边的九人齐刷刷停在原处,背靠背站成一团,警惕的望向四周。
但周围重又安静下来,就连之前叫人的两个护卫,也退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湖边的宫灯突然顺次熄灭,转眼间,就只剩下了那九人身边的几盏。
月色如水,湖面如镜,美景在旁,那九人却无心欣赏,每个人的额上,都已挂满了冷汗。
其中一个低声说了两句,那九人突然分成两群,一个个拔出兵器在手,依旧脊背相贴彼此护住后方空门,仍缓缓往凝珠这边移动起来。
南宫星颇有几分赞叹的说道:“七星门的杀手果然名不虚传,明知道已是凶多吉少,还是要来试试看能不能完成任务。”
从湖岸到凝珠的小筑不过隔了一进院落而已,白若兰不禁有些担心道:“小星,你……你真不打算帮我找把剑么?”
南宫星无奈一笑,侧目望向身前院落东首一处小亭,朗声道:“薛师姐,莫再研究了,弹琴这种事,不是你一晚上便能学会的。”
那边传来两声不成调的弦响,跟着蓝影一闪,亭中一人已轻飘飘的飞身上到对面墙上,一个清丽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那琴不听话,回头我一刀劈了它。”
白若兰看着薛怜面带笑意转身跃下,大步迎向不足十丈外的九人,忙摇了摇南宫星手臂道:“喂,那边可有九个人啊!就算不给我找剑,你去帮帮她也好啊!”
南宫星依旧稳如泰山,笑道:“来的又不是七星门的七位门主,这种程度的对手我要是跑去帮忙,只怕薛师姐会忍不住先给我一刀。”
他望着那边,拍了拍白若兰的后背,小声道:“你要知道,高手,都是很要面子的。”
薛怜回头一望,笑道:“小星,偷偷摸摸说我什么呢?”
南宫星哈哈一笑,道:“我说你爱美。”
薛怜啐了一口,笑道:“你啊,还是没个正经。”
她扭头说话,几乎是把空门亮在了那九人之前。
不要说是只为了杀人的杀手,就是寻常江湖草莽,也不会放过这种出手的机会。
那九人立刻散开,其中三个挺起兵器急刺而上,另外六人从两旁摸出各种暗器甩手射出。
三把兵器的破风之声恰好将暗器的响动全数掩盖,显然是演练过的偷袭手法。
白若兰面色一变,惊呼道:“小心!”
薛怜头也不回,脑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般,足下一滑,竟从三人夹攻的兵器之间险到极处的钻了进去,后背几乎抵住了当中那人的胸膛。
暗器当然不会往自己人的背后招呼,于是一瞬间,薛怜就站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那杀手显然没想到这娇怯怯的少女竟然轻功过人一眨眼便钻进了自己怀中,右手兵器招式已老收力不及,只得左掌横切斩向薛怜颈侧。
没想到,薛怜一刻不停紧接着又是矮身一闪,竟从那杀手右侧腋下钻了出去。
两次简单而有效地移动,她就从三把兵器无数暗器瞄向的地方,到了三前六后的九人之间。
而最要命的是,此刻面对着她的六人,兵器都交到了左手,而刚发完一把暗器的右手,都还正伸在怀中,动作最快的那个,也不过刚将第二把暗器捏进掌中。
前方三人一招刺空,身形急转。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长天之上、碧波倒影之外的第三道月光。
天上月,光照万物。
水中月,景美人心。
而那一柄掌中月,却让看到的人连血液都变得冰凉。
唯一一个将暗器捏进掌中的人总算是将手伸出了怀中,但那把铁蒺藜,却只是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
另外五个手上慢了些的,则依旧保持着掏暗器的姿势,就这么如同凝固一样定在了原处。
月光一闪,消失。
薛怜已站在了那六人身后,腰上那柄刀,仿佛从未出鞘一样。
她握着刀柄的纤长手指伸了一伸,跟着,重又握紧。
那呆若木鸡的六人,胸前突然一齐裂开平平一线,霎那间,漫天飞血!
六人倒下之后,剩下的三个,总算是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因为他们竟没一个看清了薛怜的刀。
他们只看见了一片刀光,美得要命的刀光。
薛怜迈过那六具尸体,看着那三个斗志显然已大不如前的杀手,问道:“你们肯告诉我,谁是你们的雇主么?”
两人的面颊一阵抽搐,一言不发,剩下那个急促的喘息了两声,道:“我们不知道。”
薛怜笑了笑,自语般道:“的确,我本也不该浪费时间问这种废话。”
她又走上两步,柔声道:“如有来世,不要再做杀手了。”
这就是那三人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若兰的眼睛已经瞪得像月亮一样圆,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她……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我还什么都没看清,那九个人,怎……怎么就都倒下了?”
南宫星遥遥向薛怜摆了摆手,拉着白若兰跳回院中,笑道:“杀人这么没趣的事,了解那么清楚做什么。”
白若兰还没从惊愕中回复,仍喃喃道:“天哪……我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功夫。”
南宫星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江湖之大,藏龙卧虎,以后,你肯定还能见到比这更厉害的情景。而且,就算是薛师姐,刚才也没拿出十成功夫,她这人不勤快,能出三分力拿下的,绝不肯多出一厘。”
白若兰缓缓吁了口气,道:“七星门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这就被一网打尽了?”
南宫星笑道:“不要乱说。这雇主不舍得花大钱而已,来的人虽然不少,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最初出动的倒有几个硬手,解决他们就颇费了点功夫。”
一直在等的应该就是此事,白若兰看他不再在院中停留,径直带着她往回廊走去,心中一阵酸甜交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先前缠绵的墙边角落。
先前凝珠的两名护卫仍在喝酒,南宫星过去附耳交代了两句,他们点头应下,便起身离去。白若兰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打算,想要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静静跟着默不作声。
回到唐昕那边,杨昙已经喝得大醉,敞开前襟抱着把琴,正哑着嗓子高歌《秘书刘尚书挽歌词》。唐炫面带醉意,目光倒是依旧清亮,仍与唐昕谈笑风生。
唐昕自知酒量,只是浅抿了几口,见南宫星白若兰两人回来,笑道:“去了这么久,是找地方幽会去了么?”
这一句玩笑正中白若兰要害,她脸上一红,慌张道:“别……别乱说。”
唐昕见她神态扭捏,反倒吓了一跳,起身走到南宫星身边,低声道:“你们真去幽会了?”
南宫星笑道:“大好时光不去花前月下,难道在这里干坐着喝酒么?”
杨昙哈哈笑道:“是啊,赌也赌完了,我干嘛不去找个温柔可爱的姑娘呢。唐兄,你这人赌品好,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赌一把。”
唐炫苦笑道:“你这人赌品不好,下次我还是陪你喝酒吧。”
杨昙说走就走,将衣襟往腰带里随手一扎,叫来个丫鬟领路,这就往花月院去了。
唐炫吧唐昕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跟着皱起眉头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做哥哥的平时照顾不了你,你出来走江湖,还能叫你缺了盘缠不成。”说着,便把几张银票硬是塞进了唐昕手里,旋即向南宫星打了个招呼,笑道,“你们接着聊,我也该去找个地方好好听听曲儿,养养神咯。”
走过南宫星身边时,他又故意用压低过却依然人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我这堂妹难缠得很,南宫兄今后可要多多担待哦。”
唐昕瞪他一眼,嗔道:“去去去,就你话多。记得过后回家看看,伯母当真想你想的不行了。”
唐炫也不回头,只摆了摆手,道:“家门肯让我进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走了,后会有期。”
换做他们三人坐下后,南宫星新叫了些酒菜,问了问上菜的丫鬟,火已熄灭,纵火之人也已经抓到,只是还没逼问,就嚼了毒药横尸当场。
唐昕皱了皱眉,白若兰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这……这些人难道就不怕死么?”
南宫星苦笑着喝了杯酒,道:“会被养来做杀手的人,本就没资格怕死。”
东拉西扯的闲聊一阵,唐昕旁敲侧击,反正是不肯远离白若兰与南宫星偷偷幽会的话题,说的白若兰脸颊越来越红,接话都接的颠三倒四,最后索性低头小口喝酒,不再作声。
快到中夜时分,白若云和凝珠才一道现身,光是看凝珠那一脸红晕双目迷醉外带眉梢眼角的倦懒风情,和那紧紧依偎在白若云身侧的动作,也知道不管什么误会,此刻也已不再要紧。
一进房中,白若云就先向南宫星那边投去了感激一瞥,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凝珠坐下。凝珠刚一坐稳,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嘶的一声轻轻抽了口气,忙又挪了挪臀,抽了个坐垫过来。
南宫星心中暗笑,看来白若云在里面似乎不只是春风二度而已,要是再勇猛些,说不定凝珠都要起不来身了。
那些伤心往事凝珠并不想再亲口提起,白若云先将两人关系大大方方讲明,解了唐昕心头疑惑,跟着大致说了一下与孙秀怡定下婚约前后的事情经过,然后便叫来了丫鬟,扶着凝珠往住处休息去了。
凝珠走后,白若云才将凝珠所讲的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一听到七星门的杀手竟有可能是白家的人请来,白若兰登时便白了小脸,连身前的酒杯都碰翻在地上。
心结打开后,凝珠又说了更多,其中有些话白若云也不太理解,只好转述给南宫星,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头绪。
“她说她还有事不能告诉你?”白若兰大感意外,不由得抢先问道。
白若云点了点头,道:“她说……其实李秀儿也不是她本来的身份。她原先说的身世都是假的,她到白家,其实是为了找人,只可惜,直到最后离开,也没有找出半点头绪。”他转向南宫星,道,“南宫兄,你是否也知道这事?”
南宫星沉默片刻,道:“我的确知道,不过凝珠姑娘暂时不愿告知,你们也就先不要追究了。她此刻已是凝珠,今后没什么意外,也将永远是凝珠。她原本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她告诉你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是不想再有事瞒你罢了。”
白若云若有所失的点了点头,又道:“她还告诉我,她托如意楼办的事里,有一桩已经办成了。恐怕这几日,就要有人来收代价。我问她那代价是什么,她却只是流泪,不肯告诉我。”
白若兰急道:“如意楼对寻常百姓不是不收什么贵重东西么,李……凝珠她是不是找错人了?”
唐昕看了一眼南宫星的神情,开口道:“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是什么贵重东西才会让人依依不舍。我小时候有个娘亲手缝的破布拼凑的娃娃,丑的要命,也不值钱,但弄丢的那一天,我可是哭的昏天黑地,谁都哄不住呢。”
白若兰皱了皱眉,道:“可万一凝珠找了冒牌的如意楼,被骗了怎么办?”
白若云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若有所思的看着南宫星道:“应该不是,她让我看了那朵银芙蓉,的确是无字的那种,据说无字银芙蓉每一朵都要经过如意楼堂主的手,想来不会有假。”
白若兰立刻追问道:“和咱们家里见得那朵样子一样么?”
白若云点了点头,道:“一样,看来,咱们家里那朵刻着白思梅名字的银芙蓉,也不是假货。”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大伯死前只说如意楼天道都是白思梅借来的壳,为的就迷惑众人视线。现在看来,并不是实情。”
唐昕皱眉道:“可结合各种蛛丝马迹,加上此前春妮在陆阳嫁祸如意楼的表现,她更像是天道一方的人。天道和如意楼应该不会是同路。”
白若兰忍不住道:“可要是如意楼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春妮其实是天道的人呢?她只是以白家人的身份去委托,不也说的通么?关键是,她到底委托了什么啊?咱们是不是该去找如意楼的人问一问?”
唐昕听到这里,忍不住端起酒杯挡住微笑,瞥了南宫星一眼。
白若云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真正相信,暮剑阁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南宫星笑道:“不管结束不结束,咱们这会儿也没空闲去管。眼下的麻烦不解决,你都未必能活着回到断霞峰。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走一步算一步吧。身后那票麻烦要是不傻,这两日就该到了。”
白若云看了另外三人一圈,神情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呃……凝珠说她不能离开千金楼,我今晚不回去了,在这里陪她。”
南宫星一怔,低头笑道:“能头一次来就住进松竹院过夜的,白兄你也算是头一个了。”
白若云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南宫星,微笑道:“哪里,还不是全赖南宫兄帮忙。唐姑娘和我妹妹,今夜就有劳南宫兄照料了。”
“你倒放心。”唐昕扑哧笑了出来,道,“把妹妹托给他。”
白若云笑了笑,一字字道:“全托给了他,我才是放心至极。”
白若兰一怔,看了看哥哥的神情,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而这事,恰恰和南宫星有关。
南宫星也望着白若云,两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什么一样,片刻后,他才缓缓答道:“交给我,你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