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音、田灵筠、齐秀清、宋秀涟合共四人,昨夜被她们叫去的丫鬟合共两人,六个青春年华的女子,一夜之间走的干干净净。
清心道长站在房中,额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动,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脾气称不上好的峨嵋掌门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此人曾是天绝师太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最晚入门却后来居上稳稳接下掌门之位,剑法内功皆已出神入化,但道家的修身养性功力,却显然不太精深。
清心道长若是就此发作,白天雄不在,房门外的白家人只有白天武尚有一线希望与清心道长一较高下。
白天武也确实的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但清心道长只是静静地站着,他身边的其余弟子虽然面色也是愤怒不平,更多的却是惊诧和不解。
只因这屋中并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行李一件不剩,床铺也叠的整整齐齐,昨夜的蜡烛烧得只剩一滩烛泪,任谁来看,也是屋中这四人不声不响的悄然离去,还顺带拐走了两个丫鬟。
白家也没人开口质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盯着屋内的情形。
南宫星一行三人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静默到诡异的情景。
如此大的阵仗,崔冰自然不可能还安安稳稳呆在屋内,她站在内院门口,立足于几名看热闹的女眷身后,探头张望过过来。
春妮就在旁边,却对其余事情都并无兴趣一样,只是陪在崔冰身侧,侧头笑眯眯的打量着她。
南宫星瞥了春妮一眼,压下眼中闪过的一线寒芒,径直走到白天武身边,道:“白叔叔,这边出什么事了?”
白天武冷笑一声,道:“我也说不清,也许是白家招待不周,几位女侠大感不满,收拾行李偷偷趁夜回峨嵋山去了,为怕迷路,还带了我们家两个丫鬟,考虑的到颇为周到。”
清心道长扭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遥遥相对,眼中凌厉齐齐迸发而出,恍若无形刀锋,凌空对斩一处。
“看来该问的话似乎是问不到了。”完全不理会两位高手的隔空对峙,冯破叹了口气,径直走进屋中,左右打量了一番,淡淡道,“这几位姑娘,走的也太巧了点。”
清心道长与冯破素不相识,就算认识,对官府中人也不会有半分客气,他冷哼道:“听阁下的意思,倒像是我的几位徒弟惹下什么祸事,偷偷溜了一样。”
“祸事未必,谎话,却一定是说了不少。”冯破只在屋里扫了一圈,便小步踱了出来,当着众人面朗声道,“关于孙秀怡失踪一事,已有了新的进展。不巧,恰恰就和这几位偷偷溜了的女侠有关,现下无处对证,着实可惜啊。”
清心道长强行压下怒气,身边几位峨嵋门人却已怒不可遏,两个壮年道士互递了一个眼色,齐声怒喝道:“休得对我峨嵋无礼!”
伴着话音,两人齐齐出掌,一左一右印向冯破肋下,掌风精纯,绵里藏针,一看便少说也有近十几年火候。
冯破躲也不躲,稳稳站在原地,竟就这么让他们打在身上。
两道掌力好似泥牛入海,不见半点成效。冯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淡淡道:“两位道爷,下官好歹也是正六品下带刀紫衣卫,你们袭击朝廷命官,只怕大大的不妥吧?”
那两人吃了一个闷声大亏,心中惊悸,带着一头冷汗退回到清心道长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清心道长一拂衣袖,道:“原来是冯破冯大人,久仰。江湖传闻玉捕头手下皆是一等一的人才,想必冯大人也不例外。那贫道倒要请教,我这几位弟子说了什么谎话?”
冯破动了动肩膀,走到门外,回头盯着清心道长的双目,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谎话,就是骗了骗暮剑阁的白家老小,让他们错以为孙秀怡是在这里丢的而已。”
他拍了拍裤脚,轻描淡写的继续道:“其实孙秀怡根本就没到这里来过,那间小筑里,一直都只住了一个人。”
并非没人做过这种猜测,冯破此言一出,周围诸人大都变了脸色,但也有几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狐疑的看向了峨嵋门人。
清心道长缓缓走到门边,冷冷道:“冯大人,官字两张嘴,就可以信口开河了么?无凭无据,败坏峨嵋清誉,就算你是朝廷命官,贫道也不能饶你。”
冯破瞥他一眼,道:“我既然敢说出口,自然就敢为这话负责。孙秀怡从头到尾都未曾让人见到过哪怕一个身影,此是其一;她的卧房里,散落着无数嫁妆,那些东西本该跟着清心道长你一道送进白家库房,却偏偏摆在了新娘卧室,算一算,连上箱子,压在轿子里,恰好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重量,此是其二;我和这位小兄弟方才在那边查验了一下,两间卧房,只有一间的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另一张床虽然做了做样子,却少了很多该有的东西,显然是有人刻意布置,此是其三。”
“我原本凭此三点想要向田姑娘讨教讨教,不想已是人去屋空。清心掌门,我这信口开河,你可还满意?”冯破面上讥诮一笑,道。
“你的意思,那间屋子里的事情都是灵筠编造出来,她惨遭凌辱的模样,也是自己装的不成?”清心道长气势略略减弱,却仍是厉声责问道。
冯破淡淡道:“有些人脚趾灵活,帮忙绑上双手恐怕不是太难,接着绑好双脚的话,就连我也能把双手从脚下掏过去背到背后,提前放好凳子一趴,要么备些猪血鸡血,要么干脆存着月事恶露,更加方便。进去救人的人,总不好现找个稳婆,扒开女侠的屁股看看是否真被开了苞吧?”
清心道长勃然变色,枯枝般的手指猛然收紧,好似捏住了一把无形宝剑。
看峨嵋众人不再作声,白天武这才插言道:“冯大人,若是事情如你所说,孙姑娘的失踪,岂不是与外人根本毫无关系,不过是峨嵋派的内部事宜么?”
冯破讥笑一声,也不去理会清心道长眉心快长出月亮的那张黑脸,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谁知道是孙秀怡得罪了同门被私下杀了卖了,还是她有了别的相好这几个姐妹情深出此下策帮她脱身。我只需要知道,孙秀怡的失踪,和此后这些凶案,并没太大关系,这就够了。”
“哦?这对后面的凶案有何帮助?”白天武微一皱眉,不着痕迹的站在了冯破身侧,提防清心道长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南宫星微微一笑,缓缓扫视着院内众人道:“既然田姑娘说的都是谎话,那有件事岂不是清楚得很。那个穿着喜服的光头大汉根本就不存在。”
冯破点头道:“所以并没有什么外人的嫌疑,从头到尾,所有的事都是在这庄中的人做出来的。”
清心道长听到此处,冷冷道:“这还用你啰嗦,白天雄早就认了。”
冯破双眼一翻,讥刺道:“你当我是那种有人认罪便打入大牢结案的太爷么?白老二这人脑筋太死,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什么都往自己心里装,别人描摹张字迹,搬出个天道的名头,就能吓得他把自己当车丢得远远的,好保住白家这个帅。不是别有用心之徒,稍微想想也不会先定了他的罪。”
白天武谨慎道:“冯大人,天道的那枚印记不似作假,如意楼的银芙蓉看上去也八成是真品,恐怕也不能这么早断言没有外人参与吧?”
冯破道:“我说的没有外人是指没有外面新来的生人,你儿子娶媳妇,已到了这么多人,和你们白家内鬼里应外合,杀几个人可不算太难。”他仍不肯放过清心道长,接着便道,“你看峨嵋女侠不过四个人,就能在暮剑阁里演一出强掳新娘的好戏,还能赶在我上山之前不告而别全身而退。”
清心道长哼了一声,冷冷道:“贫道劣徒若真的办下这种蠢事,峨嵋派自会将她们好好管教一番,不劳冯大人费心。”
“那可不好说,万一孙秀怡已被那四个同门五马分尸挖坑埋了,我还真得费点心思将她们捉拿归案才行。”冯破嘿嘿一笑,背身往外走去,“不过这时候我还顾不上那几个丫头,比起已经跑了的蠢材,还在咱们身边的杀手可要紧得多。”
看守贺礼的两名白家弟子的尸体冯破并没去看,大致问了问剑创情形后,便仍和南宫星白若兰一道,径直去了库房。
房檐下的血字早已干涸,透着暗褐酱色。冯破端详片刻,道:“描摹那张纸的应是女子,可这里的字却绝非女子手笔,女人的手指就算蘸满了血用指肚去擦,也写不出这么粗的笔画。”
南宫星点头道:“我也一早就在怀疑,下手的绝不止一个人而已。天道的印记一出,现下看谁都会疑神疑鬼,反倒扰乱了视线。”
“是么?”冯破淡淡道,“可我觉得你好像已经在盯着谁了。”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我心里是已经怀疑上了,而且还怀疑的不止一个。只可惜,狐狸的尾巴总是露一下就飞快的缩回去,我暂时揪它不住。”
“很好,”冯破笑道,“知道在事情板上钉钉之前憋在肚子里,你比我想得更加有用。看你年纪还不大,有兴趣到六扇门吃碗公饭么?我可以把你引荐到玉捕头手下历练历练。”
南宫星不愿直接拒绝,转而问道:“玉捕头年纪也不大吧,好象成为江湖四绝色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情。她本事果真厉害得很么?”
冯破看出他无心官府,不再强求,只是道:“单论追踪捉人,眼力头脑之类的捕快本事,不是我夸口,和我比起来也就是不相上下,我好歹在这一行也干了这么多年,就是经验,她也比不了我。但玉捕头有两样我们这些寻常捕快远远比不上。”
他竖起手指,道:“一是武功,她对武功天生就有吓人的悟性,给她把刀,她能制住我,给她把剑,她一样能制住我,她武功没什么套路,但就是能把人制住,简直不讲道理。二是直觉,玉捕头好像长了天眼一样,有时候证据乱七八糟,根本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时,她就硬是能靠直觉筛出最危险的疑犯,按她说的去捉,十个里也难错一个。”
“有这两样本事,难怪镇南王对她器重无比。”南宫星道,“将来有缘,希望也能亲眼见见这位玉捕头。”
“不在她手下做事,也不犯下什么大案,恐怕是没机会见她的。毕竟她不两年就要做镇南王家的儿媳妇,西南那边没什么上达天听的大案,已经不怎么敢去惊动她了。”冯破将库房里仔细看了一遍,道,“这边没什么了,走,去白若麟的那间小院看看。”
白若兰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那座库房,才小声道:“我不懂,孙秀怡不想嫁给我哥哥,一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峨嵋派俗家女弟子里,没嫁的又不只是她一个。更何况,我们白家也不是非和峨嵋结亲不可,比起他们,我宁可唐姐姐来做我嫂子。”
“我听说灵秀五娥里只有孙秀怡是自小在峨嵋长大的孤儿,她不敢违抗师命,又不甘心这么嫁人,结果搞了这么一出闹剧,也并非绝无可能。”南宫星拍了拍她的肩头,微笑道,“更何况实情如何咱们还不知道,江湖险恶,孙姑娘是不是自愿配合都还难说。你也不必急着气你这位无缘的嫂嫂。”
“我都不知道江湖原来是这么复杂的地方。”白若兰神色有些黯淡,道,“我还当江湖中大都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好事。即使有大奸大恶之徒,正道大侠们也会同心协力,替天行道。”
不自觉说出了替天行道四字,白若兰啊的一声捂住了嘴,恨恨道:“这天道怎么会这么可恨。”
南宫星默然不语,另一边的冯破却哧的笑了一声,道:“兰姑娘,不是叔叔我打击你,就算是你一直满心敬仰的侠客,做的也依旧是违法乱纪的事情。行侠仗义,什么是义?惩恶扬善,谁才是恶?劫富济贫,靠何判断?善恶贫富,怎么轮得到一介草民擅自做主?王法何在?”
“既然目无王法,所凭的无非便是心中信念。这种东西,一万个人保不齐就有一万零一种各不相同,你觉得白家是遭了无妄之灾,说不定在当年的受害者眼里,这些凶手还恰恰就都是替天行道的大侠。”
白若兰瞠目结舌,连步子也乱了节拍,险些前脚拌后脚摔在地上。
南宫星接过话头,道:“他们眼里的大侠,在赵敬眼里,则毫无疑问是该千刀万剐的恶人。你不妨想想,若是赵敬知道了春红死亡的真相,会不会连带着恨上带她来这里的白家?”
冯破笑道:“这还只是简单的恩怨纠葛,既然还有天道牵扯在里面,想必还看上了你们暮剑阁的这一方势力。由此看来,旁人还不好说,你的父亲兄长两人,可是绕不过去的绊脚石。”
“那……那咱们就只能等着么?”白若兰愈发惶急,忍不住低叫出来。
冯破看了看已在眼前的阴森小院,淡淡道:“我和这位小兄弟,不是正在四处找那条狐狸尾巴么。”
“那张写着思梅二字的纸条就是在这边找到的?”冯破在小屋中简单检查了一下福伯留下的物件,开口问道。
“是,就在福伯的尸身下面。”
“那字写的歪歪扭扭匆匆忙忙,小兄弟,让你推测,会是什么人留下的?”
南宫星沉吟道:“我也仔细推想过,反复排除,只留下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故意布置,为了扰乱诸人视线,但留一个死人名字在这里,意味着实不明。兴许有什么目的是我没想到。”
“另一个呢?”白若兰多半也觉得是凶手留下,听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忍不住插言问道。
南宫星道:“另一个是白若麟。他逃走之后,很有可能折返回来,来看看福伯的情况,看到福伯已死,他慌里慌张的想要留下些什么线索,所以写下了那两个字。”
冯破将屋中的木柜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口中道:“所以你也觉得白思梅的事情十分可疑是么。”
南宫星看了白若兰一眼,点头道:“不错,她死的太不自然。破面残相,本就是不愿被人认出的手段,白思梅不是聂政,她若真想表露自己死前的怨恨,没道理在脸上做如此文章。”
白若兰大惑不解,低声道:“可大家都觉得那个应该就是思梅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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