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话是黑暗中人的语言。
思想在它那最幽暗的深处起伏翻腾,社会哲学,面对这种受过烙刑而又顽抗的谜语似的俗话,不能不作最沉痛的思考。这里有明显的刑罚。每个音节都有烙痕。通常语言的词汇在这里出现时也仿佛已被刽子手的烙铁烙得缩蹙枯焦。有些似乎还在冒烟。某些句子会给你这样一种印象:仿佛看见一个盗匪突然剥下了衣服,露出一个有百合花烙印的肩头1。人们几乎要拒绝用这些被法律贬斥了的词汇来表达思想。那里所用的隐喻法有时是那么大胆,致使人们感到它是箍过铁枷的。
可是,尽管这一切情况,也正因为这一切情况,这种奇特的俗话,在对锈铜钱和金勋章都没有成见、一概收藏的方格大柜里,也就是所谓文学的领域里,理应有它的一格地位。这黑话,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是有它的语法和诗律的。这是一种语言。如果我们能从某些单词的丑恶中看出曼德朗2的影响,我们也能从某些换喻的卓越中感到维庸也曾说过这种话。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法国古代用烙刑在犯人右肩上烙一个百合花形的烙印。百合花是法国封建时代的国花。
2曼德朗(mandrin,1724—1755),法国著名强人。</font>
这句隽永而极著名的诗:maisousontlesneigesdaantan?1
就是一句黑话诗。antan(来自anteannum),这是土恩王国2黑话里的字,意思是“去年”引伸为“从前”三十五年前,在一八二七年那次大队犯人出发的时期,人们还可在比塞特监狱的一间牢房里看见这句由一个被发配大桡船服刑的土恩王用钉子刻在墙上的名言:lesdabsdaantantrimaientsiembprepourlapierreducoedsre。这句话的意思是“从前的国王总是要去举行祝圣典礼的。”在这个国王的思想里,祝圣,便是苦刑。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意思是“往年的雪又在哪儿呢?”
2恩王国(thunes),十五世纪巴黎乞丐集团之一,聚居在圣迹区。参阅雨果另一小说巴黎圣母院。</font>
décarade这个字所表达的意思是一辆重车飞奔出发,据说这字源出于维庸,这倒也相称。这个字令人想见四只铁蹄下面的火花,把拉封丹这句美好的诗:六匹骏马拉着一辆马车。
压缩在一个巧妙的拟声词里了。
从纯文学的角度看,也很少有比黑话更为丰富奇特的研究题材了。这是语言中整整一套语言,一种病态的树瘤,一种产生肿瘤的不健康的接枝,一种根子扎在高卢老树干上,虬枝怪叶满布在整整半边语言上的寄生植物。这可称为黑话的第一个方面,通俗方面。但是,对那些以应有的严肃态度——也就是说象地质学家研究地球那样——研究语言的人来说,黑话却真象一片真正的冲积土。当我们往下挖掘,在深浅不一的地方发现,在黑话中比古代法兰西民族语言更往下的地方有普罗旺斯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东方语(地中海沿岸各港口的语言)、英语和德语,有罗曼语的三个分支法兰西罗曼语、意大利罗曼语和罗曼罗曼语,有拉丁语,最后还有巴斯克语和克尔特语。深厚离奇的结构。这是所有穷苦人在地下共同起造的建筑。每一个被诅咒的部族都铺上了它的一层土,每一种痛苦都投入了它的一块石,每一颗心都留下了它的一撮砂。无数恶劣、卑下、急躁、度过人生便消失在悠悠宇宙中的灵魂还几乎以原有形象存留在我们中间,凭借一个词的奇形怪状显现在我们的眼前。
要从西班牙语方面谈谈吗?这里大量存在着古老的哥特语的黑话。例如波ffette(风箱),出自波feton;vantane和后来的vanterne(窗子),出自vantana;gat(猫),出自gato;a-cite(油),出自aceyte。要从意大利语方面谈谈吗?例如spade(剑),出自spada;carvel(船),出自caravella。要从英语方面谈谈吗?例如bichot(主教),出自bishop;raille(间谍),出自rascal,rascalion(流氓);pilche(套子),出自pilcher(鞘)。要从德语方面谈谈吗?例如caleur(侍者),出自kell-ner;hers)主人),出自herzog(公爵)。要从拉丁语方面谈谈吗?例如franbgir(破),出自frangere;affurer(偷盗),出自fur;cadène(链条),出自catena。有一个字,以一种强大的力量和神秘的权威出现在大陆上的一切语言中,那便是magnus这个字,苏格兰语用它来构成它的mac(族长),如mac-far-lane,mac-callum摸re(应注意mac在克尔特语里作“儿子”解释);黑话用它来构成meck,后又变为meg,也就是说“上帝”要从巴斯克语方面谈谈吗?例如gahisto(鬼),出自gaiztoa(恶);sorbga波n(晚安),出自ga波n(晚上好)。要从克尔特语谈谈吗?例如blavin(手帕),出自blavet(喷泉);门esse(女人,含有恶意的说法),出自meinec(戴满钻石的);barant(溪流),出自baranton(泉水);goffeur(锁匠),出自goff(铁匠);guédouze(死神),出自guenn-du(白和黑)。最后还要知道这些事吗?黑话称埃居为maltaise,这词来自对从前马尔他大桡船上通行的钱币的回忆1。
<font style="font-size: 9pt">1maltaise,马尔他的钱币。</font>
除了刚才就语言学方面指出的种种来源以外,黑话还另有一些更为自然、直接出自人们意识的根源。
第一,字的直接创造。这在语言中是难于理解的。用一些字去刻画一些有形象的事物,既说不出通过什么方式,也说不出为了什么理由。这是人类任何一种语言最原始的基石,我们不妨称它为语言的内核。黑话中充斥着这一类的字,一些自然浑成、凭空臆造、不知来自何处出自何人、既无根源也无旁据也无派生的词,一些独来独往、粗野不文、有时面目可憎,却具有奇特的表现力和生命力的词。刽子手(taule),森林(sabri),恐惧、逃跑(taf),仆从(larbin),将军、省长、部长(pharos),魔鬼(ra-波uin)。再没有比这些又遮掩又揭露的字更奇怪的东西了。有些字,如ra波uin,既粗俗又骇人,使你想象出独眼巨人作的鬼脸。
第二,隐喻。一种既要完全表达又要完全隐瞒的语言,它的特点便是增加比喻。隐喻是一种谜语,是企图一逞的盗匪和阴谋越狱的囚犯的藏身之处。没有任何语言能比黑话更富于隐喻的了。dévisserlecoco(扭脖子),tortiller(吃),etregerbé(受审),un rat(一个偷面包的贼),il lansquine(下雨),这是句非常形象化的古老的话,多少带有它那时代的烙印,它把雨水的斜长线条比作长矛队的斜立如林的矛杆,把“下刀子”这一通俗换喻表现在一个字里了。有时,黑话从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的过程中,某些字会从野蛮的原始状态转入隐喻。
“鬼”不再是ra波uin,而变成波ulanger,也就是说,把东西送进炉子的人。这样比较风趣,却减了气派,仿佛是继高乃依而起的拉辛,继埃斯库罗斯而起的欧里庇得斯。黑话中某些跨两个时代的句子兼有粗野和隐喻的性格,就象凹凸镜里的鬼影。
lessorgueursvontsollicerdesgailsàlalune(贼将在夜里去偷马),这给人一种如见鬼群的印象,不知看见的是什么。
第三,应急之策。黑话凭借语言而生存。它按自己一时兴之所至而加以利用,它在语言中随意信手拈取,并且常常在必要时简单粗暴地加以歪曲。有时,它用一些改变原形的普通字,夹杂在纯黑话的专用词中,构成一些生动的短语,我们能在这里感到前两种因素——直接创造和隐喻——的混合使用:le cabjaspine,je marronne que la 肉lotte de pantin trimedans le sabri(狗在咬,我怀疑巴黎的公共马车已进入树林)。ledabestsi女e,ladabugeest merloussière,laféeestbative(老板傻,老板娘狡猾,姑娘漂亮)。还有一种最常见的情况,为了迷惑别人的听觉,黑话只从aille,orgue,iergue或uche这些字尾中不加区别地任选一个,替日常语言所用的一些字加上一条非常难听的尾巴。例如:vousiergue t肉vaille波norgue ce gigotmu che?(你认为这羊后腿好吗?)这是卡图什对一个狱卒说过的一句话,他要问的是他所赠送的越狱款是否合他的意。近年来,才添了mar这个字尾。
黑话是一种常具有腐蚀性的俗话,因而它自身也易于被腐蚀。此外,它总是要遮遮掩掩,一旦感到自己已被识破,便又改头换面。正和一切植物相反,它一见太阳,便得死亡。因而黑话一直是处在不停的败坏和新生中,它隐秘、迅捷、从不停息地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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